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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古镇

作者:日出月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古镇的晨雾像层薄纱,把青瓦白墙都笼在朦胧里。曲桴生是被檐角铁马的叮当声吵醒的,她撑起身子坐起来,透过雕花木窗往外望,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润得发亮,倒映着飞翘的屋檐,像幅晕开的水墨画。穿蓝布衫的阿婆推着竹编小车从楼下经过,车斗里的桂花糕冒着热气,甜香顺着窗缝钻进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醒啦?”宁晚枫端着个白瓷碗从外间进来,碗沿沾着点米浆,“我跟民宿阿姨学了煮白粥,她教我放了把当地的桂花,你闻闻香不香?”


    曲桴生凑过去嗅了嗅,清甜的桂花香混着米粥的温润。她们住的这间民宿在古镇深处,是座带天井的老院子,昨晚刚到的时候,宁晚枫就兴奋地跑前跑后,说“这简直是《浮生六记》里的场景”。院角的石榴树挂着几个青疙瘩,廊下悬着串红辣椒和玉米棒子,木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每一声都像在说“慢些走,慢些活”。


    “头发好像长了点。”宁晚枫放下粥碗,指尖轻轻拂过曲桴生的短发。化疗后新冒的发茬软乎乎的,像刚破土的春芽,蹭在掌心有点痒。她从背包里翻出把牛角梳,“我给你编个小辫吧,就一小撮,藏在帽子里。”


    曲桴生乖乖地坐在床沿,看着宁晚枫对着镜子比划。她的侧脸在晨光里透着柔和的轮廓,睫毛垂着,像停了只小蝴蝶。“别编太丑。”曲桴生故意逗她,语气里却带着纵容。


    “放心,我可是有手艺的。”宁晚枫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指尖穿过发茬时放得极轻,仿佛怕弄疼她。她把耳后的一小缕头发分成三股,慢慢往上编,编到发顶就用根粉色皮筋扎住,剩下的碎发让它们随意垂着。“好了,你看。”她把小镜子举到曲桴生面前。


    镜中的人头发短短的,只有耳后别着个小小的麻花辫,像藏了个调皮的秘密。曲桴生摸了摸那撮小辫,忽然笑了:“像个偷戴花的小和尚。”


    “最漂亮的小和尚。”宁晚枫帮她戴上那顶米白色毛线帽,帽檐的星黛露刺绣正好遮住辫子,“等会儿去吃桂花糕,就说是小和尚化缘来的。”


    早餐摆在天井的石桌上,除了桂花粥,还有民宿阿姨送的梅干菜烧饼。曲桴生咬了口烧饼,酥脆的面皮混着梅干菜的咸香,在舌尖炸开。宁晚枫坐在对面,正拿着手机翻照片,屏幕上是昨晚拍的星空,古镇的夜空没有光污染,银河清晰得像撒了把碎钻。“你看这颗星,”她指着屏幕,“像不像你实验室里的荧光细胞?”


    曲桴生凑过去看,确实有点像。做免疫荧光实验时,她在显微镜下看到的细胞,就像这样发着幽幽的光,彼此连接成网。“其实星星和细胞很像。”她忽然开口,“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转,又通过引力或者信号分子互相影响。”


    “真的吗?”宁晚枫眼睛一亮,把手机收起来,“快给我讲讲,比看《时间简史》有意思多了。”


    曲桴生喝了口粥,慢慢说起来。从恒星的演化讲到细胞的分裂,从星系的碰撞讲到免疫细胞的“战争”,阳光穿过石榴树的叶子落在她脸上,把她的侧脸照得透亮。宁晚枫托着下巴听着,偶尔插一句“那黑洞是不是像癌细胞?”,得到肯定答复后,又皱着眉说“那我讨厌黑洞”。


    吃完早餐,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散步。古镇的店铺大多刚开门,卖木雕的师傅在门口刨着木头,木屑纷飞;扎染坊的蓝布挂在竹竿上,在风里飘成面流动的海;还有家老茶馆,伙计正用长嘴铜壶往盖碗里注水,“滋啦”一声,茶香漫了半条街。


    “你看那面墙。”曲桴生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角的老墙。墙缝里钻出丛爬山虎,翠绿的藤蔓把斑驳的砖墙织成件绿衣裳,阳光照在上面,叶片的脉络清晰得像描过金边。“像不像显微镜下的血管?”


    宁晚枫凑近看,还真有点像。上次陪曲桴生去实验室,她在显微镜里见过血管内皮细胞的照片,就是这样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那这些砖缝,就是毛细血管?”她蹲下来,指着墙根的缝隙。


    “嗯。”曲桴生点点头,“生命很神奇吧?不管是星星还是细胞,都在努力生长。”


    宁晚枫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暖暖的。“你也是。”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你也在努力生长,像爬山虎一样。”


    曲桴生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化疗带来的疲惫感还没完全消退,可在这样的清晨,踩着湿润的青石板,听着身边人认真的话语,那些痛苦好像都被稀释了。


    走到河边时,她们租了艘乌篷船。船娘摇着橹,木桨搅碎了水面的倒影,把两岸的白墙黑瓦都揉成晃动的光斑。宁晚枫坐在船头,伸手去够水里的柳叶,指尖刚碰到水面就缩回来,笑着说“凉丝丝的”。


    “你知道吗?”曲桴生忽然开口,看着船尾泛起的涟漪,“水波的干涉和光的干涉原理是一样的。两个波峰相遇会变高,两个波谷相遇会变深……”


    “就像我和你。”宁晚枫接过话头,眼睛亮晶晶的,“开心的时候一起更开心,难过的时候一起分担,就不那么难过了。”


    曲桴生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她想起刚住院那会儿,自己总躲着不说话,是宁晚枫每天拿着物理书来问她问题,哪怕那些问题简单得像初中课本,也听得格外认真。她说“这样你就没时间想别的啦”,其实是怕自己钻牛角尖。


    船靠岸时,曲桴生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了。宁晚枫扶着她坐在岸边的石阶上,从包里翻出保温杯,倒了杯温蜂蜜水递过去。“歇会儿再走,”她指着不远处的手作市集,“那里有卖麦芽糖的,我小时候最爱吃。”


    市集上很热闹,捏面人的师傅正在捏孙悟空,糖画摊前围了群小孩,还有位老奶奶坐在小马扎上,卖自己绣的荷包。宁晚枫拉着曲桴生走到木雕摊前,老爷爷正在刻块桃木牌,刻刀在木头上游走,很快就现出朵桃花的形状。


    “给我们刻两个吧。”宁晚枫指着牌子,“刻我们的名字。”


    老爷爷眯着眼睛看了看她们,笑着说“好嘞”。他刻得很快,刀锋利落,不一会儿就刻好了两个木牌,一个刻着“枫”,一个刻着“桴”,字的周围还绕着圈藤蔓。“情侣款哦。”老爷爷用红绳把木牌串起来,塞到宁晚枫手里,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宁晚枫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解释:“我们是闺蜜,最好的闺蜜。”曲桴生却接过木牌,把刻着“枫”字的那串递给她,自己留下“桴”字的,轻声说:“谢谢爷爷。”


    往回走的时候,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曲桴生靠在宁晚枫肩上,看着对岸的人家升起炊烟,白墙黑瓦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你看那座院子。”她忽然指着河对岸,“门口有棵老槐树,树下好像有个人。”


    宁晚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青瓦白墙的院子里,一位老奶奶正坐在竹椅上打盹,老爷爷蹲在旁边,拿着把小梳子,慢慢给她梳头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镀上层金边,像幅安静的老照片。


    “等你好了,”宁晚枫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就在这买个小院。”


    她指着院子的角落:“那里种棵石榴树,像我们住的这家一样,秋天能结满红彤彤的果子;廊下要摆两张竹椅,夏天可以躺着看星星;屋里呢,左边放你的物理书和实验笔记,右边放我的古籍和拓片;冬天就生个炭火盆,你给我讲薛定谔的猫为什么既死又活,我给你念《牡丹亭》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好不好?”


    曲桴生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对岸相濡以沫的老人。她能想象出院子里的阳光,能闻到桂花糕的甜香,能听见宁晚枫叽叽喳喳的声音,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好啊。”她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桃木牌,“还要在窗台上摆你的陶瓷兔子,就摆那个歪耳朵的,你说它有灵魂的那个。”


    “才不要!”宁晚枫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带着笑意,“要摆我们俩的合照,和出租屋那样,贴满整面墙,从高中到白发苍苍,一张都不能少。”


    回到民宿时,天已经擦黑了。宁晚枫钻进厨房忙碌,民宿阿姨教她做当地的糯米藕。曲桴生坐在天井的竹椅上,看着她在灶台前转来转去,系着围裙的样子像只忙碌的小松鼠。她把红糖块放进锅里煮,大概是火开太大了,很快就闻到股焦糊味。


    “哎呀!”宁晚枫在厨房喊起来,“糖熬糊了!”


    曲桴生忍不住笑出声,撑着椅子站起来,慢慢挪到厨房门口。宁晚枫正蹲在地上,用铲子使劲刮锅底的焦糖,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太太。“我来吧。”曲桴生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铲子。


    “不行不行,你别动。”宁晚枫把她往外推,“医生说你不能累着。我能行,就是……。”


    曲桴生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这一周在古镇的日子,似被拉长的麦芽糖,甜得让人舍不得吞咽。清晨的桂花香,午后的乌篷船,傍晚的炊烟,还有身边这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都成了对抗病痛的铠甲。


    晚饭时,宁晚枫端上来的糯米藕卖相确实不好,藕段边缘有点焦黑,红糖汁也稠得像糖浆。可曲桴生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糯米的软糯混着桂花的清甜,还有点焦糊的烟火气,在舌尖慢慢散开,暖到了心里。


    “好吃。”她认真地说,眼睛亮晶晶的,“比医院食堂的好吃一百倍。”


    宁晚枫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星。“真的?”她也叉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忽然皱起眉,“好像有点太甜了。”


    “我喜欢。”曲桴生看着她,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晚饭后,两人坐在天井里看月亮。石榴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晃动的墨画。宁晚枫从包里翻出本《宋词选》,给曲桴生念李清照的词。念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时,她忽然停下来:“你说李清照写这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在院子里看月亮?”


    “可能吧。”曲桴生望着天上的圆月,“不过她那时候没有电灯,只能点蜡烛,看东西肯定没现在清楚。”


    “你这人真煞风景。”宁晚枫笑着打了她一下,却把书合上,“还是你给我讲物理吧,讲那个什么……量子纠缠,是不是两个粒子不管离多远,都能互相影响?”


    “嗯。”曲桴生点点头,“就像……我和你。”


    宁晚枫的脸红了,低下头去抠竹椅的缝隙,声音细若蚊吟:“那我们……也是量子纠缠吗?”


    “嗯。”曲桴生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轻声说,“不管离多远,不管遇到什么,都会互相影响。”


    夜深了,宁晚枫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得像小猫。曲桴生却没有睡意,她悄悄起身,从床头柜拿起钱包。是宁晚枫送她的生日礼物,黑色皮质的,边角已经被磨得有点发亮。她打开钱包,里面除了身份证和银行卡,还夹着两张票根——她们第一次去看电影的票根,座位号是连在一起的。


    曲桴生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是昨天在河边拍的。照片里的宁晚枫举着个大大的棉花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糖屑沾在嘴角,自己靠在她肩上,米白色的毛线帽歪在一边,露出短短的发茬,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找民宿阿姨借了台小型打印机,把照片打印成 wallet size 的,小心翼翼地塞进钱包,正好放在票根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合上钱包,放回床头柜。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纹的光影。


    明天醒来,宁晚枫会照样叽叽喳喳地拉着她去吃桂花糕,会指着墙角的青苔说像细胞群,会在傍晚的时候,兴奋地告诉她“今天的晚霞像莫奈的画”。


    窗外的铁马又叮当地响了一声。古镇的夜很静,只有月光和星光,温柔地拥抱着这两个互相依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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