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处还悬着一条青白布望子,自顶垂地,上书“正店”二字,另一旁的小望子上还浓墨重彩地标注着特供的时令酒品,莫非这便是现代广告之鼻祖么?
薛荔心中暗赞正店酒楼的气派,顺着人潮而入,成为那熙来攘往、盈门来宾中的一份子,由小厮接待着进去了。
一戴方头巾,着紫衫,脚踏丝鞋净袜的小厮迎上来,满面春风地笑:“女客万福,您是要寻个清静阁儿,还是热闹座头?”
所谓“阁儿”,便是楼上的包房;而“座头”,便是大堂的坐席。
想着一会儿要点上许多菜,恐惹人注目,薛荔觉着还是低调些的好,于是道:“楼上阁儿便好。”
小厮应下,利索地领她上楼阁,奉上浸着香片的净口茶,随后由专为食客点菜的过卖伙计取出檀木食牌,奉上给她览:“今日海货有顶好的真鲷鱼,乃今朝才到的新鲜活物。案酒里新添了笋焙鹌子、莲花鸭签两菜,皆是本店厨监的拿手好菜,小娘子看吃些甚么?”
薛荔正看得眼花,却见更热闹的来了。
几名小厮端着一道道庖凤烹龙,鱼贯而入,呈于她面前的案桌上。过卖立至一旁,手向菜品,细致地一一介绍起来:
“此菜名曰‘雪夜泛舟’,乃取河豚鱼白、莼菜与羊脂相煨,鱼白如雪,莼菜若舟,而羊脂凝冻似冰河,故得此雅名;此菜乃‘蓬莱玉山’,以雪笋磨泥为山,上覆鲍鱼片,盘沿缀五色鲍壳,再将松茸与鹅肝糜填塞其中,灯盏一照,宛若仙山霞光;此菜‘玉壶冰心’,乃以蒸熟的车鳌玉柱,与蜜梨肉同置冰窖蒸熟,上桌前再淋薄荷露,清香沁脾……”
他笑道:“小娘子若不识食牌菜名为何物,只管看桌上这些,便知本店精妙了。”
眼见着过卖从长案桌的一端一路解说至另一端,薛荔瞧着这些诗情画意、又极有食欲的菜肴,向若而叹。
大宋的“看盘”习俗乃自宫廷中源起,这点她从前在翻读《东京梦华录》时便见过——皇家设宴,必是金齑玉鲙、水陆毕陈,可若等菜间,诸位大臣与使节们的桌上空空,岂不显皇家寒酸?是以为彰显排面,宫廷便以食材显扬国力。
点心有环饼、枣塔,旁侧列香圆、石榴类的鲜果;若席中有游牧民族的使臣,便会摆猪、羊、鸡、鹅、兔之类的整块带骨的熟肉,以绳索捆扎缚之。
看盘看盘,字面意思便是看菜,是绝不可动箸的,若忍不住馋虫,那就是徒惹笑话。
待御膳正菜烹好,再换下已经冷掉的样品,将菜盘一一呈上桌。作为“看盘”的菜大多直接丢弃,可宫廷食材大多珍贵稀奇,此俗虽展了皇家阔气,但亦显奢靡之风。
再后来,“看盘”的习俗从宫廷宴席发展到了酒楼食肆的餐饮之中。为吸引食客,民间酒家多会效仿宫廷,给菜取风雅喜庆之名。有的菜光瞧名字会不知为何物,但提前做好样菜,置于案前给食客们瞧,不但可以大开食欲,更可一目了然。
这点现代的餐饮业倒是学得颇好,如今许多餐馆不正是将菜肴的原食材摆在大堂保鲜柜里,供客人看菜点菜用么?
只不过,宋人做得更直截了当,烹菜上桌,昭昭示人:“贵客请看,咱们店的成菜与样品全然相符!”
薛荔昔年只在书中读过,可如今切身体会,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本着今日必要“大出血”,以及吃不完打包拎着走的想法,薛荔望望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看盘,又瞧瞧手中食牌上的琳琅菜名,指尖点着的“这个、这个、这个”,便转化为过卖口中连珠不绝的唱报:
“桂花鱼翅、香酥焖肉、红烧寒菌、通花软牛肠、酥烤玉蕈、螃蟹酿枨、珑缠桃条......”
大酒楼里的过卖是饶有眼力见儿的,且记性甚佳,肺活量极好,所有菜只需传唱一遍,铛头大厨便默契地接过下一棒。
菜点罢了,茶饭量酒博士便进阁子里来推销酒水。
“女客可要点甚法酒?店中名酿有眉寿酒、仙醪酒、玉醑酒,滋味煞是醉人。女客若喜口感甘甜的,可试试荔枝酒、葡萄酒,或是黄柑酒。”
“黄柑酒?”前两款酒薛荔要么在宋朝喝得多,要么在现代喝得多,只是这黄柑酒,倒未曾怎么听闻过。
博士会心地解释起来:“正如明哲所言,‘洞庭四面皆水也,水气上腾,尤能辟霜’,此一带种出的柑橘自古称佳,本店的黄柑酒便是选取太湖洞庭的柑橘酿制而成。此酒色泽鲜艳、芳香超胜,故又名曰‘洞庭春色’。”
“那便给我来上一壶!”
-
戍时,春酲楼外。
长街灯火初上,檐头彩灯与店旗随风猎猎,往来车马喧阗,游人衣袂交错。
门前小厮手执着灯笼,笑语盈盈地招呼食客,酒楼门扉大开,楼中酒香伴肉香馥馥飘出,嘈声与丝竹笙箫杂糅,热闹非凡。
二楼眺台上,酒楼掌柜正摇扇赏景,慢啜香梨,意趣悠然。忽而听得街上喧哗,他裕如自若地往楼下堂门稍瞥了眼,瞧见来者是何人,登时魂不附体,惊跳起身,急急奔下楼去。
楼下,云冯面色冷峻,长刀半出刀鞘,白光一闪,险些擦到拦路小厮的鼻尖,嚇得后者双腿抖成竹筛,膝头一软,“扑通”倒地,毫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余人唯唯诺诺,不敢多言,齐恂却神色淡然,不疾不徐地大步入堂。
“侯爷屈尊驾临,小店蓬荜生辉!”春酲楼掌柜满脸堆笑,迎上来低声赔笑道,“侯爷若要照临,事先知会小人一声便是,何必如此劳神费心?小人准保将上好的雅间空出,恭候台光不是?”
“预先知会,岂不失了新意?程掌柜玲珑剔透,断不会教本候败兴而归。”齐恂眼神淡淡一掠,酒楼上下铺陈与客席尽收眼底,“本候不在的这段时日,想来程掌柜是生财有道,财运亨通了。”
程掌柜忙讪笑:“侯爷此话可是折煞小人了!您若不来照拂咱们春酲楼的生意,小人哪能生财呢?”
齐恂未理,径自走上二楼的阁子间。未及东阁,便见有一阁子外行菜小厮排立一列,个个手捧佳肴,候着进阁呈菜。
一眼扫过去:螃蟹酿枨、桂花鱼翅、红烧寒菌、珑缠桃条......阵仗颇丰,还挺会吃。
程掌柜见他驻步,以为是行菜者挡了道,赶忙叱喝:“不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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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冲撞了贵客,小心你脑袋!”
行菜小厮惶恐赔罪:“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侯爷。可、可着实是这阁子里的客人点菜甚多,小的不得已才排到外头来,还请侯爷恕罪!”
话音未落,那间阁子里又有方呈完菜的行菜者退出来,两两低声嘀咕:“你说这女客是何来头?一副瘦小身板,怎吃得下这许多菜?”
齐恂目光一转,云冯即刻会意,握刀欲上。
“欸,侯爷!使不得,使不得啊!”程掌柜的心底直捉急。
这宁武侯时不时突击检查便也罢了,可今日这间阁中只坐着一位凡胎俗骨的小娘子,非要说出有何不同寻常的,那也就是模样生得俏丽些。这人家胃口好,多点几道菜吃,有何不妥的?
他开酒楼这么多年,偏生最是欣赏此等大快朵颐的小娘子!
只是这宁武侯气煞人也,还非得搅黄了他生意不可!
-
阁内。
薛荔发觉,但凡自己一举杯饮酒,身旁的过卖便殷勤地为她换上“细菜”,也就是诸如??糟瓜虀、醋芹、菱白鲊之类的开胃小菜,这点人文关怀倒做得挺好。
然而,薛荔的思绪却落在另一桩事上——如樊楼、太和楼这般的豪华酒楼,饶是包厢便逾三百,算它每日接待三千贵宾,单是过卖便需四十余人才可支撑。
以过卖日薪一百文来算,一日便得花去......这还只是其中一环,还不曾算上小厮、茶饭量酒博士、铛头等一连串职人的薪俸呢。
薛荔忙下灌一口“洞庭春色”压压惊,谁料才刚咽下,阁子门口便“哐当”一声巨响,闹得人仰马翻。
她转脸望去,只见云冯提刀而入,脚边横七竖八地摔了一地行菜伙计,汤汤水水、甘旨肥浓撒了满地。
“云近卫?”
“薛小娘子?!”云冯同样愕然。
他左瞧右看,目光先扫过后头满手端盘、准备上菜的行菜小厮,再定定落回到她脸上,语调难掩不可思议:“这么多菜,都是你一人点的?”
哼,关你何事?
薛荔辨认出地上那摔成一团烂泥似的东西,竟是她心心念念点来尝的“金银夹花平截”,那蒸卷儿里头夹着的可是上好的蟹肉与蟹膏啊!
“云冯——!!!”
......
东阁内。
云冯乖乖杵在角落,双掌捂着耳朵揉了又揉,怀疑自己的听觉是否还能恢复。
对面的薛荔气鼓鼓地坐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偏是素来寡言的那位此刻开口了。
“今日怎地一人来酒楼用膳,你身边那女贼呢?”齐恂透过雕花窗,垂眸一览楼下乐舞,闲谈似的问起。
“人家不是女贼!”薛荔终是忍不住,说了自入东阁后的第一句话,“我们家喜鱼是有名字的好不好?而且,她现在还是珍味铺的二当家,我要出门,少不了她照料铺子里,哪有你这般说人家的……”最后那句,是薛荔嘀咕出来的。
也不知齐恂是听见还是未听见,许是她眼花了,竟瞧见他唇角似乎稍稍一勾,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