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攥紧鼠标，眼睛盯紧了屏幕，回想着不到一秒钟内发生的全部事情。
他是在什么时候暴露了视野，还是对面盲视野开大？失误还是巧合？
一瞬间，许多想法在脑海里翻腾、涌现，顺势向下，涌到喉头，叫嚣着想要冲破桎梏。
沈默的唇瓣抿成一道冷硬平直的线，没让这些想法倾涌而出。
他把疑问压在心口，用最平静的语气吐出一句：
“对面中单、射手没大。”
“好。”霍远珩接话，和队友带着新反的蓝buff回来收线。
又是人头换资源，双方经济差距不大，QTG以两千经济的优势领先，但因为两队的资源分配优先级不同，沈默跟snake的经济差来到了接近两千。
队内经济领先，作为优势方的射手，经济对位落后将近两千。
自沈默开始玩《荣耀之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耻辱。
是的，沈默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而更令他恼怒的是，跟他对位的人叫snake。
这个他做梦都想压一头、甚至想把他打到退役的人，他跟他首次交手就乱了阵脚，完全维持不了心态。
沈默开始深呼吸，企图把紊乱的心态拉回正轨。
这招很有用，但MOG快速且高频次的针对一次又一次将他的心态击碎。
又一次请求支援被霍远珩拒绝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保一下我很难吗？”沈默偏过头来，皱眉，质问霍远珩。
沈默在游戏里的风格大胆锐利，本人却总是温和淡然的。
队友们跟他相处了这一阵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他。
因此，面对沈默突如其来的诘问，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时间，耳麦里只有游戏音效和播报声。
最先说话的是霍远珩。
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指挥，丝毫没被影响。
“shadow先别急，pop你卡上草，别让他们打龙，注意拉扯。”
其他三人这才回神，围绕着小龙卡对面人的位置。
沈默抿唇不语。
别人家的辅助从对线期就形影不离地跟着射手，自家辅助倒好，到处跑，不仅不跟他打对线，还怎么都喊不来，不是来不了，就是让他别急。
别急？
他都已经被压成这样了。严重发育不良，还要一直被针对，捡个垃圾都不被允许，再不急就没有发力期了，后续只会更惨，被snake持续压制。
怎么能不着急？
挨打的不是他霍远珩，所以不着急是吧？
“射手复活了把中线过了。”
沈默还想说什么，但耳麦里全是霍远珩指挥的声音。
这么多天的训练，“听指挥”三个字已经深深刻入沈默的脑海，宛如机器人不会违拗的指令。
话音刚落，他便本能地操纵角色去往中路。
沈默抿紧了唇，狂点鼠标发泄。
走到河道，便有一个荧绿色的盾隔空精准套到了他的角色身上。
是辅助的技能。
霍远珩在河道长草，稳稳站住视野。
呵。
一整局都不来，现在给套个空盾。
根本没用。
话虽这么说，但该清的线还是得清，毕竟现在正在训练。
无论怎么样，得先把训练赛打完。
沈默深吸一口气，平复躁动的心情。
此时对局进入中期，QTG迎来了阵容强势期，而MOG的双C离成型还差一件装备。
QTG顺利拿下小龙，并且打出了一波漂亮的1换4，继续蚕食对面的野区，经济差逐步拉开到五千，又一波漂亮的团战，成功拿下对局。
沈默看着数据面板，沉默地摘下耳机。
便听到霍远珩对Lee教说：“跟MOG说，半小时后开。”
他的声音冷沉，听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
许是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也或许是信息素的影响，沈默从中感觉到了愤怒。
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平静的海面。
优秀的出海者总能看出其中蕴含的风暴。
“远队......”作为队内的老人，陈淼自然也看出来了，出声劝解。
下一秒，沈默领口一紧，被霍远珩从电竞椅上提了起来。
“further，别动手......”Lee教也开口。
一旁的pop和moon都看呆了。
两人都常年混迹论坛，看了不少瓜条，又在QTG青训呆过，自然知道不少霍远珩的“光辉事迹”。
远队平常看起来随意温和，可一涉及到游戏，哪怕简单漏了个兵，都可能让他化身全联盟最严厉的队长。
这一点，哪怕是刚进队不久的沈默也了解。
所以他没有半点挣扎，只用手指拉住衣领，让自己不至于面红耳赤。
训练室外的走廊上空荡得吓人。
霍远珩拽着他的手腕来到楼道，一把把他按到墙上。
沈默下意识把手垫在背后，微微侧身。
耳畔传来霍远珩的怒声。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是指挥，赛场上一切都得听我的！”
微妙的焦躁自腺体处蔓延开来，连带着身体都小幅度颤栗。
沈默不动声色地攥紧手指，面对暴怒的Alpha，丝毫不惧，抬眸，直直对上霍远珩的双眼，声色平淡：
“说过。”
察觉到沈默的情绪，霍远珩一梗。
他松手，声音不自觉放软：
“那为什么明知故犯？”
沈默微微屈膝，找了个还算舒服的角度靠着：
“因为你指挥得有问题。”
霍远珩气笑了。
他打了这么多年比赛，这种话见得太多了。
无论哪个平台，只要在搜索栏里打出“further”，一定会看到一波又一波人诟病他的指挥。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对他说。
更遑论这个人，还是他的射手。
霍远珩从来不是一个墨守成规、固步自封的人，正相反，他喜欢刺激，喜欢变动，喜欢一切挑战。
但前提是这些变化要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他讨厌失控，更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他的队伍。
而他避免失控的方法之一，就是让队员信服自己。
所以他后退一步，好脾气地对沈默道：
“说说你的想法。”
沈默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承认，你的意识，你的赛场经历，在指挥上有很大的优势，但是你从BP开始操控队友，局内也一意孤行，完全不顾队友——特别是我的死活。”
“我知道，队伍的风格注定射手会是抗压位，这么多年都这样。”
“但你有没有想过，战队成绩为什么一次差过一次，难道仅仅靠换个射手抗压就能解决队伍的问题吗？”
沈默声音不大，但楼梯间空空荡荡，落到霍远珩耳里，反而掷地有声。
有风吹过，带起浅淡的香味。
像是梅花，又像是薰衣草，经过体温的润泽，带着气人心脾的暖。
霍远珩抱臂，斜身倚在楼梯扶手上，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语气都带着几分笑意：
“继续。”
“战术已经固定，无论再怎么随机应变，都跳不出框架，一场比赛就会被数据分析师扒个底朝天，对手还是会迅速做出反应。”
霍远珩点头。
“倒不如换一种战术。”
“比如？”
沈默定定看着霍远珩的眼睛，一字一顿：“养我。”
霍远珩挑眉，露出一个颇为灿烂的笑。
他五官深邃，脸部线条流畅硬朗，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极具冲击性的凛然和帅气，可笑起来时，又格外温柔。
此刻，他温柔地说出对所有射手都堪称刻薄和挑衅的话：
“养你，团战你能活几秒？”
没等沈默回答，他继续道：
“你知道赛场上的射手有多容易猝死吗？”
“知道，”沈默点头，“但我不会。”
霍远珩哂笑：“像ink、snake这些人，猝死集锦都一抓一大把，你说你不会？那说说看，你比他们强在哪。”
无数词汇在沈默脑子里回荡，可还没等他说话，霍远珩继续道：“你比他们更强的，就是抗压能力。”
沈默不悦地皱眉，猫眼石般漂亮的双眸压着怒气。
合着他前面说的话都白费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不是我强在抗压，而是队伍需要一个抗压位，才让我去抗压，你只能看到我抗压时候的表现，根本没有其他数据参考。”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霍远珩。
他想让霍远珩把他的每个字都听清楚，不知不觉间，跟霍远珩只剩不到一臂的距离。
很近。
沈默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就听霍远珩道：
“不是没有。”
“我看过你的直播回放，也研究过你的游戏数据，打法大胆，擅长开节奏，同时死亡率又拉得很低，确实很适合打射核。”
沈默拧眉。
那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让你抗压，”霍远珩顿了顿，神色严肃且认真，“你有没有想过，抗压也是开节奏的一种。”
只一秒钟，沈默就清楚了霍远珩想说什么。
一场比赛，九双眼睛盯着射手。
能在针对里活下来，就能打断对手的节奏，还能配合队友，打出更多优势，兼顾“破”和“开”的双重属性。
“QTG需要这样一个兜底的人，我们之前试训过很多射手，这点只有你能做到，而且一直做得很好。”
“你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霍远珩倾身，语气关切。
沈默唇瓣微张，摇头。
就像霍远珩说的，之前他在训练赛里表现得很好。
至于今天为什么会被抓到失去理智，大半原因要归咎于对面的射手是snake，跟抗不抗压没有关系。
“想家了？”霍远珩又问。
对上他关切的眼神，沈默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不答反问：
“什么时候试着围着我打两把。”
霍远珩挑眉：“先说你怎么了。”
沈默有些烦躁：“管这么多！”
霍远珩唇角下落，神情颇为无辜：“身为队长，关心队员的心理状况不是应该的吗？”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沈默嘴角微微抽动。
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人戏这么多？
但他更不知道的是，如果是别人在训练赛上耍脾气，霍远珩只会丢下一句“爱打打，不打滚”之后交给陈南或者Lee教，或者直接打发人去二队，压根不会说这么多话，更别提什么开导啊，关心啊。
“恩？”
沈默还没说话，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
霍远珩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还特意蹲下，弯腰，跟沈默对视。
对上那样关切的眼神，沈默瞳孔骤缩，喉咙一紧，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丝丝缕缕的风穿过长廊、门缝，打在人上身。
这个时候的风本该是冷的，可沈默却攥了一手心热汗，连带着心都热起来。
他的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嘟囔道：“我只是不想输给snake。”
如果不是这个人......
他抿唇，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么巧，”霍远珩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没有多问，只直起腰，跟他并肩站着，咧嘴露出一个颇为灿烂的笑，“我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拍了拍沈默的肩，“走吧，咱们去打爆他。”
“那你跟我一起打对线吗？”
“今天不行。”
“什么时候可以？”
“今天赢了就可以。”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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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