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提纲,选择了一个极其谨慎的表达,“……目标是进一步澄清关键细节,并试图使其认清形势,争取宽大处理。”
“但在讯问正式开始后约十五分钟……意外突发状况发生。”
她清晰地捕捉到,当“意外突发状况”这个词组从自己口中说出的瞬间。
对面张超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轻微后靠了微乎其微的一厘米。
这个细微动作在旁人眼中几乎不露痕迹。
但在赵珊眼中,却像是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
赵珊强迫自己保持声音的平稳和客观性:“林维泉突发严重身体不适,症状表现为剧烈抽搐、短时间内迅速失去意识、呼吸衰竭、瞳孔放大。”
“现场情况极其凶险。”
“我们第一时间呼叫了医疗急救,并按照应急预案,立即由专案组配备的医务人员进行初步紧急抢救。”
“在急救车抵达前,持续进行了高强度的心肺复苏(CPR),并使用便携AED设备进行电除颤一次。”
会议室内的空气彻底凝结了。
雷远停止了轻叩桌面的动作,身体坐直,目光如两道冰锥,穿透空气,牢牢锁定在赵珊脸上。
那紧锁的眉头下的“川”字纹深深刻入眉心。
里面不再是审视。
而是酝酿着一场无声的暴风雨——极度不满和沉重的忧虑交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打断了一个重大案件的突破进程。
更关键的是,它发生在纪委的严密监管之下!
其影响之恶劣,责任之重大,让这位掌舵者无法不震怒,尽管他强大的自制力将这震怒死死压在了冷峻的表象之下。
赵珊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陡增数倍,几乎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赵珊继续汇报,尽量剥离主观描述,只呈现客观过程:“急救车随即抵达,立即转入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ICU)。”
“经多名专家全力抢救,目前林维泉的生命体征……”
她再次顿了顿,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半度,但依旧清晰,“……暂时维持住。”
“但……他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出那个残酷的结论:“目前的医学评估是:心肌梗塞,苏醒可能性极低,且随时可能因器官衰竭或多重并发症导致……生命终结。”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院方已将情况定义为……危及生命的状态,并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砰”的一声轻响,是林志远手中的笔没抓稳,掉在了面前的文件上,打破了凝滞的死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唉……”
一声深长、沉重、带着浓浓愁绪的叹息,恰到好处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因环境的极度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张超森!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捏了捏自己挺直的山根,似乎要揉散那里凝聚的巨大痛苦和惋惜。
他的头低垂着,肩膀也微微垮塌下来,脸上切换出一副极其到位、无可挑剔的沉痛表情。
嘴角向下耷拉着,眉宇间笼罩着一团化不开的阴云。
那沉痛是如此的真实,仿佛一个至交好友遭遇了灭顶之灾。
“真是……真是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张超森摇着头。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精确计算过,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遗憾和沉重的惋惜。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更大幅度的前倾,双手交叉放在会议桌上,双肘撑开,像一堵忧心忡忡的墙。
隔绝了窗缝透进的那点可怜的光线,将自身投下的阴影覆盖在桌面的一角。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主位的雷远、秦明和汇报席的赵珊,声音低沉而饱含感情,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艰难:“雷书记,秦书记!”
“各位领导,赵珊同志……这个……这个林维泉……”
他再次摇头,语速放得很慢,每个音节都裹挟着沉痛的重量,“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误,不,多大的罪,毕竟……毕竟也曾是我们春奉县的正科实职干部……同事啊。”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会议室众人,眼神里带着一种痛苦和焦虑:“听到他生命垂危这个消息。”
“说实话,我这心里……真是难受……非常难受!”
“太……太意外了!”
他重重叹息,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沉重而忧心忡忡,“一个党员干部的政治生命走到了尽头,这本已是我们组织和春奉全县干部队伍的巨大损失和深刻教训。”
“现在,连他的自然生命也……唉!”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
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嘴角向下撇着,流露出一种“深感痛心、十分遗憾”的神态。
张超森的话语在会议室凝滞的空气中划开一道口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微妙地改变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理节奏。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种弥漫在房间里的、混合着震惊、后怕与一丝无形压力的氛围——毕竟,一个重要的审查对象在纪委办案期间突发心肌梗塞,生命垂危,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寻常小事,足以在人们心中投下阴影。
他选择了一种近乎于“先抑后扬”,实则却是“先抚后导”的策略。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纪委工作人员,仿佛在逐一抚平他们眉宇间不自觉蹙起的忧虑。
“当然,”他开口,这两个字吐得清晰而沉稳,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出现了林维泉这样的意外情况,这是我们纪委同志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面对生命安危,我们首先要有基本的人道关怀。”
“但是,”他话锋在这里实现了第一次、也是极其关键的转折,“纪委的同志们,也完全不必因此就背上过于沉重的思想包袱,更不必过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