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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仦要送我走?

作者:唐玄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医院走廊的灯光比那晚更加惨白,冰冷地映照着漆言毫无血色的脸。她坐在主治医生史密斯对面,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脑部影像报告。


    “漆女士,”史密斯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稳,却字字如锤,“最新的影像对比显示,林小姐脑部血肿吸收情况良好,但压迫海马体的微小血块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移位。”


    他指着影像上某个细微的阴影区域。


    “这意味着什么?”漆言的声音干涩得发颤。


    “这意味着,记忆恢复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史密斯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而且,由于血块移位可能刺激到周边神经,恢复过程可能不是渐进的,而是……突然的,爆发性的。可能因为一个熟悉的场景,一句关键的话,甚至一个强烈的情绪刺激,就会触发记忆的‘闸门’。”


    记忆恢复。突然。爆发性。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漆言心上。她一直恐惧、一直回避的终极审判,原来并非遥不可及,它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时间呢?大概还有多久?”她听到自己机械地问。


    “无法确定。可能几天,几周,也可能……就在下一秒。”史密斯医生看着她,“漆女士,你需要有心理准备。当记忆恢复时,患者可能会经历剧烈的情绪波动,甚至认知混乱。她需要非常稳定和支持性的环境。”


    稳定?支持?漆言几乎想苦笑。她和林悦之间,何曾有过真正的稳定和支持?有的只是冰封的河床和无声的战场。


    她拿着那份沉重的报告,脚步虚浮地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尽头,林悦正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待,看到她出来,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清澈,带着全然的信任。


    那眼神,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漆言心脏抽搐。


    她走过去,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报告随手放进包里,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事,医生就是说恢复情况不错,让你继续保持心情舒畅。”


    她撒谎了。如此自然,如此流畅,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林悦似乎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怀疑。


    回程的车上,两人一路无话。漆言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加速远离。史密斯医生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突然的,爆发性的”。


    她想起林悦在晚宴上那双执拗的眼睛,想起她按着胸口说“这里会告诉我你是谁”,想起她刚才在客厅里那个剥离了所有外在因素的问题……


    如果,就在下一秒,林悦想起来了呢?


    想起她们之间那些刻薄的互相指责,想起商业竞争中的每一次倾轧,想起她父亲去世时那场几乎将彼此撕裂的激烈争吵……想起所有被她漆言定义为“低效投资”而摒弃的、冰冷残酷的过往。


    那么,此刻林悦眼中这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这让她心烦意乱又无法割舍的靠近,将会瞬间化为最深刻的讽刺和最猛烈的恨意。


    这个认知让漆言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能再沉溺于这虚假的平静,不能再任由自己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迷失。这就像在悬崖边跳舞,每一步都踩在即将崩塌的边缘。


    她必须做出选择。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


    回到别墅,漆言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她叫住了正准备上楼的林悦。


    “林悦。”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林悦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漆言走到她面前,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是社交场合常见的安全距离。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不是医院的报告,而是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关于海外一处顶级康复中心的介绍,以及一张机票。


    “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记忆和神经系统的康复需要更专业、更安静的环境。”漆言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布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商业决策,“我帮你联系了瑞士的这家机构,环境和医疗水平都是世界顶尖的。机票是后天早上的,到时候张妈会送你过去。”


    她将文件和机票递过去,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林悦愣住了。她看着漆言,又低头看看那份印刷精美的康复中心介绍和那张薄薄的机票,仿佛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林悦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伤痛。


    “你要送我走?”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破碎的尾音。


    “这是为了你好。”漆言避开她的目光,重复着苍白无力的理由,“那里有最好的医生,最适合康复的环境。”


    “为了我好?”林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向前一步,逼视着漆言,眼圈瞬间红了,“是因为我让你困扰了吗?是因为方茴?因为乔璐?还是因为那些该死的新闻?!”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就因为那些外人,那些麻烦,你就要把我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国外去?漆言!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一个随时可以清理掉的麻烦吗?!”


    “不是!”漆言下意识地反驳,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被戳中心事的狼狈和烦躁,“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任性!成熟一点!看清楚现实!”


    “现实?什么是现实?”林悦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却倔强地不肯擦掉,“现实就是我喜欢你!就算我不记得过去,我也知道我现在喜欢你!这难道不是最真实的现实吗?!”


    又是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箍得漆言喘不过气。


    “你喜欢我?”漆言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一直压抑的恐慌、矛盾、还有那无法言说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作尖锐的、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


    “你喜欢的不过是失忆后看到的假象!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以前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我们吵得有多凶!你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恨不得对方从眼前消失!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林悦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双盈满泪水、写满震惊和痛苦的眼睛,心中闪过一丝快意的痛楚,随即被更大的恐慌淹没。


    她说了……她终于把那些冰冷的现实撕开了一个口子。


    林悦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看着漆言,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一种深切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悲哀。


    “所以……”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你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外面的那些麻烦。”


    “你害怕的……是我。”


    “你害怕我想起来,害怕我变回那个你讨厌的林悦,害怕面对我们之间真实的、糟糕的过去。”


    “你甚至……害怕我现在对你的喜欢。”


    “因为那提醒着你,我们之间,除了憎恨和竞争,或许还有别的可能。而那可能,让你更加恐惧。”


    她一字一句,像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漆言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将她内心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恐惧,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摊在光天化日之下。


    漆言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反驳?承认?都失去了意义。


    林悦看着她,眼泪无声地滑落,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带着一种心死的平静,“原来,你不仅讨厌过去的我……你连现在这个喜欢你的我,也一并讨厌着。”


    她不再看漆言,也不再看那份文件和机票,只是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上了楼梯。


    那背影,充满了绝望的孤寂。


    漆言独自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那份被遗弃的康复中心介绍和那张孤零零的机票。耳边回荡着林悦最后那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扎进她的心脏,带来毁灭性的灼痛。


    她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恐惧,输给了这场由她亲手推动、却彻底失控的情感风暴。


    而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响。


    紧接着,是张妈惊慌失措的尖叫——


    “林小姐!林小姐你怎么了?!”


    漆言的心脏骤然停止。


    下一秒,她像疯了一样冲上了楼梯。


    审判日,或许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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