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刚刚降临。
大锅里冒出来的腾腾的热气,裹着清甜的麂子肉香味儿,扑满了整个院子。
往常。
这时候,阿扎龙早凑到锅边吵着要吃肉了。
今天却蔫蔫的。
阿岩戈清理完院子,也皱着眉头不说话。
岜迈坐门槛上抽着旱烟。
撇了眼墙根下堆着的棒槌草,叮嘱俩儿子:“你俩夜里轮着守,警醒着些。”
俩儿子闷声应着,表情恹恹的。
欧彩扫了众人一眼,眉头微蹙。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阿黛雅赶紧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阿娘,别愁!阿山心里有数,肯定有法子的!”
欧彩看着女儿笃定的模样,忍不住拍拍她的手,声音温温的:
“你呀,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样,认准了人,就死心塌地的信任。”
院里的氛围正沉闷着,院门外突然闯进来一道人影。
爽朗的笑声先一步进来:“好香的肉味儿!岜迈老哥,你们家这伙食够扎实啊!”
岜迈猛地抬头,又惊又喜地弹起身:“赵主任?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收购站主任赵立川。
阿扎龙、阿岩戈对视一眼,满是诧异。
这赵主任白天还气冲冲甩脸子走,怎么这会儿又风风火火杀回来了?
岜迈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迎过去:“赵主任,您怎么来了?”
宋远山嘴角一勾,眼底含笑:倒是比预想的快。
赵立川一把攥住岜迈的手,态度格外热络:
“我专程来报信!县领导盯着棒槌草的事呢,亲口承诺,三天内准把刘树生的案子查透,给你们一个实打实的交代!”
他拍了拍岜迈的胳膊,“赶紧把夏枯草备好,随时等着交货!”
“真……真的?”岜迈声音都发颤,满是褶子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院里的沉闷气氛“唰”地一下散了。
阿扎龙猛地跳起来,阿岩戈原本攥着扫帚的手松开。
欧彩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一抹,笑得眉梢眼角都是喜气。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白天担心的种种,都过去了!
“赵主任快进屋!快进屋!山村里没啥好东西,都是粗茶淡饭,您别嫌弃!”
岜迈拉着赵立川往堂屋拽,忙不迭地吩咐众人,
“阿彩,用最大的碗盛肉!老大老二,把我藏的好酒掏出来!今天咱好好庆祝!”
“哎!”
俩儿子高声应着,脚步都带风。
欧彩满面春风地揭开锅盖,顿时肉香四溢。
阿黛雅笑着扑到宋远山身边,攥住他的手臂直晃:“阿山,真被你猜中了!你看阿爹阿娘,高兴坏了!”
宋远山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那你呢?”
“我也高兴呀!”阿黛雅仰头笑,小脸红扑扑的,“你厉害,我更高兴!”
“使不得使不得!”
赵立川被岜迈拽着胳膊往堂屋走,连连往后挣,
“我们有纪律,不能吃群众的饭!”
他反复推辞,可哪儿德国岜迈手上的力道。
最后还是被摁在饭桌首位上。
岜迈语带感激:“啥纪律!这是谢您帮我们出头,不是送礼!”
欧彩端着冒热气的麂子肉过来,往他面前一放。
“赵主任,您就坐下吧。这肉是山上猎的,酒是自家酿的,不值啥钱,就是份心意。”
“就是!”
岜迈拎着酒壶,“咕咚”给赵立川满上一杯,“肯定是您在县领导面前帮我们说话,不然哪能这么快就有信儿!”
阿岩戈也凑过来道:“赵主任,您可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阿扎龙跟着点头:“要不是您,我们那么多的棒槌草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赵立川连连摆手:“可别这么说!还是县领导重视,王县长亲自拍板要彻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我就是传个话!”
“是是,感谢县领导,也感谢赵主任!”岜迈把酒杯往他手里塞,“您别嫌弃这酒粗糙!”
欧彩往他碗里夹块肉:“主任尝尝,麂子肉炖得烂,不塞牙。”
赵立川看着满桌的菜,再瞧岜迈一家满脸的热络,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接过竹杯:
“那我就沾光了,肉只吃这一碗,酒只喝一杯!”
“好!”岜迈立马举杯,“我们敬主任!”
赵立川端着竹杯抿了口,高粱酒的烈香裹着回甘在咽喉处漫开。
他抬眼看向宋远山,觉得很有必要道个歉:“小宋同志,白天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宋远山正帮阿黛雅挑骨头,闻言笑道:“怎会,还要感谢赵主任这么及时来告诉我们,不然,大家还在担惊受怕呢。”
赵立川指尖摩挲着竹杯,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深不见底。
他一时间竟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白天的争执还在耳边回荡。
他摔门而去时,心里憋着气,琢磨着怎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看看。
凭他的职位,还压不住几个村民?
可转头,县领导就拍板赞同宋远山的主张,催着他匆匆折返来传信。
再看眼前的年轻人,依旧一副风轻云淡,仿佛早就料定了结果。
赵立川又抿了口酒,酒劲烧得喉咙发暖,心里却疑窦丛生:
这小子怎么敢笃定省里和县里的态度?
难道是背后有人?
可瞧他那样子,又不像有靠山的模样。
堂屋里早已满是欢声笑语。
岜迈举着竹杯频频劝酒,阿扎龙、阿岩戈也大口吃肉、高声谈笑。
麂子肉的鲜香裹着酒香弥漫了全屋。
这顿饭,是众人半月来吃得最畅快的一餐。
唯有赵立川,目光时不时瞟向宋远山,越看越觉得这年轻人深不可测。
第二天一早。
县收购站赵主任在岜迈家吃饭喝酒的事儿已经传遍全村。
愗叔早起遛弯儿时,就听到不少结伴赶山的村民在议论这事。
“昨晚岜迈家热闹!赵主任跟他们聊得可热乎了!”
“我还闻到肉味儿了呢!”
“赵主任对岜迈家真是另眼相待,看来他家是要好起来了!”
“你不知道,赵主任看重的是那个住在岜迈家的宋知青!”
愗叔心下一沉,眉头拧成疙瘩,嘴里喃喃自语:
“赵主任?收购站的赵立川?他不是刚和宋远山大吵一架吗?怎么又聊得热乎了?”
“难道,宋远山那小子真找到了硬靠山?”
愗叔心里不是滋味儿,也没心情遛弯,急匆匆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