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宴饮之后,季希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乔之逾的场合,每日只是埋首于案牍之中,处理着繁杂的文书工作,试图将那场荒唐的误会抛之脑后。
可有些事情,越是想要逃避,越是挥之不去。
军营之中,关于她“心悦乔将军”的流言蜚语,如同野草般疯长。
有人嘲笑她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有人同情她被季恒逼迫,实属无奈;还有人暗中猜测,她是不是想借着乔将军的势力,在军营中立足。
这些流言,像针一样刺在季希的心上。
她性子本就清冷倔强,最是在意旁人的眼光,如今被人这般议论,心中自然不好受。
可她又无从辩解,毕竟,那句话确实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即便事出有因,也难堵悠悠众口。
更让她头疼的是季恒。
自那日被乔之逾当众解围后,季恒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纠缠她,却也未曾打消心中的念头。
他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阴鸷与不甘,仿佛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季希对此心知肚明,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她知道,季恒心胸狭隘,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只能更加谨慎地行事,不给季恒任何可乘之机。
这日,季希正在处理军粮账目。
边关军粮事关重大,每一笔收支都要记录得清清楚楚,半点马虎不得。
她仔细核对着眼下的账目,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划过,眉头微蹙。
近来的军粮消耗,似乎比往常多了不少。
按理说,边关并无战事,将士们的口粮都是按定额发放,不该有如此大的出入。
她心中疑惑,便重新核算了一遍,可结果依旧如此。
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季希正思忖着,帐门被人推开,一名士兵走了进来,神色严肃地说道:“季幕僚,参将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季希心中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收拾好账目,季希跟着那名士兵来到季恒的营帐。
帐内,季恒正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身旁还站着几名军中的将领和文书。
气氛压抑,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参见参将大人。”季希走上前,敛衽行礼。
季恒抬眼看向她,目光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季希,你可知罪?”
季希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属下不知何罪之有,还请参将大人明示。”
“不知?”季恒冷笑一声,猛地将一叠竹简扔在季希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近一个月的军粮账目,你竟敢在账目上动手脚,中饱私囊!短短一个月,便克扣了上千石军粮,你好大的胆子!”
“什么?”季希脸色骤变,连忙拿起竹简翻看。
只见上面的账目,与她平日记录的截然不同,许多收支都被篡改,凭空多出了不少虚假的支出,最终的结余,竟然少了上千石军粮。
而落款处,赫然是她的名字。
“这不是我记录的账目!”季希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季恒,“参将大人,这账目被人篡改过,属下绝无克扣军粮之事!”
“篡改?”季恒嗤笑一声,“整个军营,负责军粮账目的只有你一人,除了你,还有谁能篡改?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身旁的几名将领也纷纷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质疑:“季幕僚,军粮乃是军中根本,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是啊,上千石军粮,可不是小数目,你这是要置将士们于不顾啊!”
季希看着眼前这些人,心中一片冰凉。
她终于明白,这是季恒设下的圈套。
他故意篡改账目,污蔑她克扣军粮,就是为了报复那日她的拒绝与“攀扯”乔之逾之事。
“参将大人,这账目确实不是我所记,其中定有误会。”季希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与委屈,冷静地说道,“属下平日记录账目,向来细致严谨,每一笔收支都有凭证可查。
还请参将大人允许属下核对凭证,以证清白。”
“凭证?”季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哼,你早已将凭证销毁了吧?如今死无对证,你还想如何狡辩?”他拍了拍桌子,语气愈发严厉,“来人啊,将季希拿下,关进大牢,等候发落!”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就要去擒季希。
季希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季恒:“参将大人,没有确凿证据,便随意关押幕僚,怕是不合军规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倔强。
这些日子在军营的磨砺,早已让她褪去了几分闺阁中的柔弱,多了几分坚韧与果敢。
季恒被她看得心头一跳,随即又恼羞成怒:“军规?你触犯军法,克扣军粮,本将就有权处置你!拿下!”
士兵们不敢迟疑,再次上前。
季希知道,今日若是被他们带走,关进大牢,季恒必定会暗中动手脚,到时候她便是有百口莫辩,只能任人宰割。
可她怎能甘心?她一生清白,从未做过这等苟且之事,岂能平白蒙受这等冤屈?
“谁敢动我?”季希挺直脊背,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此事疑点重重,参将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关押属下,莫非是想掩盖什么?”她顿了顿,故意提高了声音,“还是说,这账目之事,本就是参将大人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属下那日的拒绝?”
这话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看向季恒,眼神中多了几分疑虑。
毕竟,季恒纠缠季希之事,在军营中早已不是秘密。
季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季希竟敢当众说出这话。
他恼羞成怒,指着季希怒斥:“你胡说八道!本将岂会做这等事?你分明是为了脱罪,故意污蔑本将!”
“是不是污蔑,一查便知。”季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属下负责的账目,每一笔都有对应的入库单,出库单,还有监守士兵的签字为证。
这些凭证都存放在库房之中,只要取出核对,便能知道账目是否被篡改,属下是否清白!”
她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让在场的将领们也有些动摇。
一名年长的将领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参将大人,季幕僚所言有理。
军粮事关重大,此事确实需要谨慎处理。
不如就按季幕僚所说,取出凭证核对一番,再做定论也不迟。”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是啊,参将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是查清为好。”
季恒见状,心中虽不情愿,却也无法再坚持。
若是执意关押季希,反倒显得他心虚。
他冷哼一声,说道:“好!本将便给你这个机会。
若是核对之后,证明是你篡改账目,克扣军粮,本将定不轻饶!”
“属下遵命。”季希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依旧紧绷。
她知道,季恒既然设下这个圈套,必定早已做好了准备,那些凭证,恐怕也早已被他动了手脚。
果然,当众人一同前往库房,取出那些入库单,出库单核对时,发现许多凭证上的字迹与季希平日的笔迹极为相似,数额也与被篡改后的账目一一对应。
只有少数几张凭证,还保留着原本的记录,却被季恒说成是季希故意留下的破绽,欲盖弥彰。
季希看着那些被篡改的凭证,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落入了季恒精心设计的陷阱。
这些凭证,显然是季恒模仿她的笔迹伪造的,而真正的凭证,恐怕早已被他销毁。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季恒得意地看着季希,眼中满是算计得逞的光芒。
季希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看着眼前这些被伪造的证据,看着季恒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将领们眼中渐渐浮现的失望与鄙夷,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委屈。
她想辩解,想呐喊,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这些“铁证”面前,她的任何解释,都像是徒劳的狡辩。
“参将大人,这些凭证都是伪造的!”季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不肯放弃,“这不是我的笔迹,是有人模仿我的字迹伪造的!”
“伪造?”季恒嗤笑一声,“谁会闲着没事伪造这些凭证?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动机?”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参将大人,乔将军派人来传话,说听闻军中发生军粮账目之事,让您即刻带相关人等与账目,凭证前往将军帐中,由她亲自审理。”
乔之逾?
季希心中猛地一动,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她抬头看向季恒,只见季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显然,季恒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乔之逾。
季希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乔之逾睿智过人,心思缜密,或许她能看出其中的破绽,还自己一个清白。
可转念一想,她又有些犹豫。
那日她那般唐突地“表白”,乔之逾会不会因此对她心存芥蒂?若是乔之逾也相信了这些“证据”,那她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交织,让季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看着季恒强作镇定地吩咐手下收拾账目与凭证,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乔之逾能明察秋毫,还她清白。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乔之逾的将军帐中。
帐内陈设简洁,只有一张案几,几把座椅,案几上堆放着不少军报与竹简。
乔之逾身着常服,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末将参见乔将军。”季恒率先上前拱手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季希也跟着行礼:“属下参见乔将军。”
乔之逾抬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季希身上。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探究。
季希被她看得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季参将,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乔之逾的声音清冷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季恒连忙将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账目与凭证都证明季希克扣军粮,中饱私囊,而自己则是“秉公处理”,却被季希“污蔑”。
乔之逾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季幕僚,你有什么要说的?”
季希抬起头,迎上乔之逾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坚定:“将军,属下并未克扣军粮,账目与部分凭证都是被人篡改,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污蔑属下。
还请将军明察。”
“哦?”乔之逾挑了挑眉,“你说账目与凭证是被人篡改,伪造的,可有证据?”
季希心中一黯。
她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切是季恒所为。
她咬了咬唇,说道:“将军,属下平日记录账目,向来习惯在每一笔记录的末尾,用指甲轻轻刻下一个极小的‘希’字作为暗记,以防他人篡改。
可方才核对的账目与凭证上,都没有这个暗记。
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季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没想到,季希竟然还有这样的后手。
乔之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取账目与凭证来。”
亲兵立刻将那些账目与凭证呈了上去。
乔之逾仔细翻看,果然在季希所说的位置,没有找到任何暗记。
而她又让人取来季希以往记录的其他账目,果然在每一笔记录的末尾,都有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希”字。
真相不言而喻。
季恒见状,再也无法镇定,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慌忙辩解:“将军,这……这可能是季希故意为之,想要脱罪……”
“够了。”乔之逾冷冷地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季恒,你身为参将,不思报国,反而因私怨陷害同僚,伪造账目,污蔑他人,该当何罪?”
季恒浑身颤抖,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乔之逾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沉声道:“来人啊,将季恒拿下,关进大牢,等候朝廷发落!”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季恒哭喊着,却还是被士兵们拖了下去。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季希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她看向乔之逾,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将军明察秋毫,还属下清白。”
乔之逾抬眼看向她,神色依旧平淡:“本将只是按军法办事,查明真相罢了。
你无需谢我。”她顿了顿,又道,“你性子倔强,遇事却不知变通,若不是你留了暗记,今日怕是难以自证清白。
往后行事,还需多加谨慎。”
“属下谨记将军教诲。”季希恭敬地应道,心中却暖流涌动。
乔之逾的话,虽带着几分责备,却也透着一丝关心。
她没想到,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竟然是乔之逾出手相助,还了她一个清白。
而乔之逾的睿智与公正,也让她更加敬佩。
只是,想到那日的妄言,季希的心中又泛起一丝窘迫。
她不知道,乔之逾这次出手相助,究竟是因为公正无私,还是……另有他因。
乔之逾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军中之事,本将就事论事。
你是个人才,不该埋没在这等阴谋诡计之中。”说罢,便挥手让她退下。
季希深深看了乔之逾一眼,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将军帐。
走出帐外,朔风依旧,却似乎不再那么凛冽。
季希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散去,露出了几颗疏朗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