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拍打在边关军营的青灰色帐幔上，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亘古不变的戍边哀歌。
帐内却暖意融融，酒气与烤肉的油脂香交织弥漫，喧闹声几乎要掀翻顶篷，今日是参将季恒生辰，他在营中摆下宴席，邀了麾下将士与幕僚同庆。
季希端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酒杯的边缘，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映得她眉宇间拢着一层化不开的清冷。
她本不欲来，偏季恒三番五次派人相请，言辞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身为寄人篱下的幕僚，她终究无法太过拂逆。
自三个月前她因家道中落，辗转来边关投了季恒麾下做文书幕僚，这季参将便对她纠缠不休。
起初只是言语试探，后来愈发露骨，送珠钗，赠绸缎，甚至隐晦地提出要纳她为妾。
季希性子倔强，几番严词拒绝，却只换来他变本加厉的骚扰，只因其兄在朝中任职，在这边关军营里，也算有几分权势。
“季幕僚，怎么独自在此饮酒？”醇厚的男声带着几分酒意凑近，打断了季希的思绪。
她抬眼，便见季恒一身暗红色锦袍，腰束玉带，脸上泛着醉醺醺的潮红，正笑眯眯地站在她桌前，目光黏腻地落在她脸上。
周围的喧闹似乎瞬间淡了几分，不少将士的目光都投向此处，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季希心头一紧，强压下心底的厌恶，起身敛衽行礼：“参将安好，属下只是不胜酒力，在此稍歇。”
“不胜酒力？”季恒轻笑一声，伸手便要去扶她的手臂，“无妨，本将护着你。
今日是我的生辰，季幕僚好歹再陪我饮三杯，不然便是不给我面子。”
他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衣袖。
季希猛地侧身避开，后退半步，脸色沉了下来：“参将自重，军中自有军规，男女授受不亲。”
“军规？”季恒脸色微变，酒意上涌，语气也变得霸道起来，“在这军营里，本将说的话便是规矩！季希，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将喜欢你是你的福气，难不成你还想攀上更高枝？”
这话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季希脸上。
她出身书香世家，虽家道中落，却也有自己的傲骨，怎能容忍这般折辱？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参将此言差矣，属下一心只想做好分内之事，并无他念。
还请参将莫要再为难属下。”
“为难你？”季恒步步紧逼，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今日你若不答应，便别想出这帐门！”他挥手示意左右将士，“来啊，给季幕僚满上酒，今日不喝尽兴，谁也不许走！”
将士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逆季恒的命令，纷纷上前围拢过来。
帐内的喧闹彻底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方寸之地，有同情，有戏谑，也有畏惧。
季希环顾四周，只觉得身陷绝境，四面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压力。
她知道，今日若是屈从，往后便再无宁日；可若是执意反抗，以季恒的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
绝望之际，一个清冷挺拔的身影突然闯入她的脑海，那是镇国将军乔之逾，是这边关的最高统帅，是季恒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当年，她随家人南迁避祸，途中遭遇乱军，正是乔之逾率军路过，于万军之中将她救下。
那时的乔之逾一身银甲，浴血奋战，宛如天神降临，那抹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底，成为她绝境中的一道光。
如今，走投无路之下，这道光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季希几乎是凭着本能，张口便喊了出来，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帐：“参将休要相逼！实不相瞒，我心悦之人，乃是乔将军！”
话音落下的瞬间，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季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季恒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恼怒：“你说什么？你心悦乔将军？”
季希心头砰砰直跳，手心全是冷汗。
她知道自己这话有多荒唐，乔之逾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身份悬殊，且乔将军向来清冷寡言，不近私情，这话传出去，恐怕只会沦为笑柄。
可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正是。
我对乔将军心仪已久，断无可能再接受他人，还请参将自重。”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兵的通报：“乔将军到，”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在季希耳边。
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缓缓转过身，便见帐门被掀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来人一身玄色织金软甲，腰佩七星剑，银冠束发，面容清冷，眉眼间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锐利。
正是镇国将军乔之逾。
她身后跟着数名亲兵，个个身姿矫健，气势凛然，瞬间便让帐内的气氛肃穆起来。
乔之逾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最终落在了面色惨白，身形微颤的季希身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而季希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妄言，竟然被正主听了个正着。
季恒见状，也收敛了气焰，上前拱手行礼：“末将参见乔将军。
不知将军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乔之逾没有理会季恒，目光依旧停留在季希身上，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方才，本将似乎听到，有人说心悦我？”
一句话，让季希的脸瞬间红透，又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让她无地自容，只能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乔之逾的眼睛。
她知道，这场闹剧，怕是难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