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吕布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董卓一眼。
他只是手持着方天画戟,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那片已经恢复了平静,却又仿佛隐藏着无穷杀机的夜空。
那张素来写满倨傲与勇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迷茫之色。
神……
真的有神吗?
那个叫江风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
先是说中自己战车被毁的耻辱,再是召唤出那毁天灭地的“神光”,现在,又是这言出法随,搅动全城风云的“神谕”。
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吕布的认知。
他引以为傲的武勇,在那匪夷所思的力量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可笑和无力。
他的方天画戟,可以斩杀万军,可以洞穿坚甲。
但是,能斩断那从天而降的声音吗?
能挡住那即将到来的“神罚”吗?
他不知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天下无双的武力,在真正的“天威”面前,或许,什么都不是。
看着吕布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董卓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他环顾四周。
军队在哗变。
将领在不知所措。
远处,无数双眼睛,正从长安城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带着惊恐、好奇,和一丝幸灾乐祸,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董卓,成了全城人的笑话。
一个被神明判了死刑,正在上演最后丑态的跳梁小丑。
半个时辰……
那个声音,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末日审判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对于司徒府门前的董卓而言,每一息,都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半个时辰的倒计时,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铡刀,正在缓缓落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组建的“屠神”大军,在短短一刻钟内,彻底分崩离析。
想跑回去救家人的士兵,已经和负责弹压的督战队杀红了眼,自相残杀。
更多的士兵,则是扔了兵器,跪在地上,朝着司徒府的方向,不停地磕头求饶。
“神使大人饶命啊!”
“我们都是被董卓逼的!罪不在我们啊!”
“求神尊开恩,放过我们的家人吧!”
哭喊声,求饶声,兵器碰撞声,汇成了一曲混乱而绝望的交响乐。
他带来的数千大军,此刻,已经没有一个人,还听从他的号令。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傕和郭汜等一众西凉将领,也早就没了主意。他们簇拥在董卓的周围,一个个面如土灰,六神无主。
“相国……相国大人,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郭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要不……我们先撤吧?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撤?
董卓惨然一笑。
往哪儿撤?
神谕已经宣告,要将相国府化为焦土。
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等着被神罚轰成渣滓?
更何况,他能走吗?
董卓艰难地转动他那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远处,那些原本只敢在暗中窥探的百姓和官吏,此刻胆子已经大了起来。
他们越聚越多,从街头巷尾涌出,虽然还不敢靠得太近,却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成千上万双眼睛,就像黑夜里的无数盏灯笼,齐刷刷地,聚焦在他的身上。
那些眼神里,有恐惧,有好奇,有憎恨,有快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如果今天,他敢夹着尾巴逃走。
那么从明天起,他董卓,就将彻底沦为全天下的笑柄。一个被神使几句话就吓得屁滚尿流的懦夫。
他的威信,他的权势,都将在这一夜,彻底烟消云散。
“怎么办……怎么办……”
董卓的大脑,一片空白。
进,是哗变的军队和神秘莫测的神罚。
退,是万众唾弃和威严扫地。
他这一生,从未陷入过如此彻底的绝境。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时间,还在无情地流逝。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半。
那无形的铡刀,已经落至颈前,冰冷的锋芒,让他汗毛倒竖。
“相国!不能再等了!”李傕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再等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是啊,相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退回郿坞,再图后计啊!”
众将七嘴八舌地劝着,但他们的声音,在董卓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魔音。
退回郿坞?
说得轻巧!
他今天要是退了,军心就彻底散了!以后谁还会听他董卓的号令?
就在这时,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猛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求饶?
向那个叫江风的小子求饶?
不!
不可能!
他董卓,是何等人物!怎么能向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低头!
可是……不低头,就是死!
而且是当着全城人的面,被那所谓的神罚,轰得尸骨无存!
死,他倒不是那么怕。
但他怕这种死法!
太窝囊了!太耻辱了!
他仿佛已经能想象到,后世史书上会如何记载他——“董卓,逆天而行,为神罚所诛,灰飞烟灭,天下笑之。”
不!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董卓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尊严和生命,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着。
“咚!”
就在此时,远处的一座钟楼,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钟响。
这声钟响,仿佛是最后的催命符,彻底击垮了董卓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
时间,快到了!
“啊——!”
董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不甘和恐惧的嘶吼。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李傕和郭汜,翻身下马的动作,因为太过急切和肥胖的身躯,让他显得格外笨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站稳身形,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座在夜色中静默的司徒府大门。
那里,住着那个主宰他命运的“神明”。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暴虐,所有的不甘,在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面前,终于被碾得粉碎。
他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