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车驾,几乎是逃回相国府的。
车轮滚滚,碾过长街,那声音在董卓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尖上。
他把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在车厢的阴影里,肥胖的身躯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混杂着灰尘,糊了一脸。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董卓,废立皇帝,权倾朝野,手握数十万西凉虎狼之师,长安城内,谁敢对他不敬?
可就在今晚,就在刚才,他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着数千麾下将士的面,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窜!
那道白光,那声巨响,还有数百名精锐弓箭手至今仍在长街上哀嚎的惨状,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那不是人力!绝对不是人力!
那是天罚!是神仙手段!
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小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吱呀——”
车驾终于停在了相国府的门前。
“相国大人,到了。”
亲卫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
董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狼狈。
“扶我下车。”
当他被亲卫搀扶着,再次脚踏实地时,腿肚子还在发软。
他抬头看了一眼相国府的牌匾,那三个鎏金大字在火把的映照下,似乎也在嘲笑着他的狼狈。
回到那间被他视为绝对安全,此刻却让他心神不宁的书房,董卓一把推开所有下人,将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宽大的胡床。
他抓起桌上的酒壶,也顾不上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让他那冰冷僵硬的身体,有了一丝暖意。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暴怒与屈辱!
“砰!”
他猛地将手中的青铜酒壶狠狠砸在地上,酒水四溅。
“江风!王允!貂蝉!”
董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肥胖的面孔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神使?天罚?狗屁!”
酒精壮胆,暴虐的本性开始压过恐惧。
“不就是会些妖法吗!真当老夫是吓大的!”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屈辱。
他董卓戎马一生,什么场面没见过?死人堆里都爬出来过!今天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吓成这样!
传出去,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以后还怎么统领西凉军?怎么镇住朝堂上那帮口蜜腹剑的老东西?
不行!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什么神使,什么天威,只要是人,一刀下去,照样得死!
暴虐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董卓的双眼开始泛红,充满了血丝,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岳父大人,息怒。”
李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脸上依旧是那副阴沉而平静的表情。
他缓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壶碎片,又看了一眼状若疯虎的董卓,缓缓开口。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您失去判断。”
“判断?老夫还需要判断什么!”董卓猛地站起身,指着李儒的鼻子咆哮道,“难道你也信了那小子的鬼话?什么神使下凡!你也想跪下给他磕头吗?!”
面对董卓的暴怒,李儒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观察:“岳父大人,您仔细回想一下。第一次,相国府的宴会厅屋顶被毁,说是天雷,可为何偏偏只毁了那一处,而且是在您举杯的瞬间?”
董卓一愣,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李儒继续分析道:“第二次,今夜,那道‘神光’,说是天罚,可为何只让我军前排的弓箭手失明失聪,而对后军影响甚微?若是真正的天罚,为何不将我等数千人尽数诛灭?”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董卓那被怒火和酒精烧得发昏的头脑上。
是啊……为什么?
如果那江风真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想杀自己,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给自己留了三天时间?
“儒儿,你的意思是……”董卓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暴虐的情绪稍稍褪去,疑虑重新占据了上风。
李儒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岳父大人,依我之见,此非神鬼,或为某种我们前所未闻的方术奇技!”
“方术奇奇技?”董卓咀嚼着这个词。
“没错。”李儒点头,“就像那些江湖术士,能口中喷火,空手变物,在外人看来神乎其技,实则不过是些障眼法和机关巧计。这个江风,只是手段更高明,所用的‘奇技’,威力更大,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罢了。”
李儒的这番分析,极大地抚慰了董卓那颗被神威吓破的胆。
对啊!不是神,只是个厉害的方士!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是方术,就有破解的办法!
董卓心中的恐惧,迅速被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和随之而生的狠毒所取代。
他被一个江湖骗子给耍了!当着全长安城的面!
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不再是面对神明时的无力,而是被人戏耍后的怨毒。
“好……好一个江风!好一个方术奇技!”董卓咬着牙,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他不是要老夫给他一个‘诚意’吗?老夫这就给他一个天大的诚意!”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结实的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李儒!”
“孩儿在。”
“传我将令!”董卓的眼中,杀机爆闪,声音嘶哑而残忍,“调动城中所有能调动的部队!把所有重甲步卒,所有床弩,都给老夫拉出来!”
李儒眉头微皱:“岳父大人,您这是要……”
“踏平司徒府!”董卓咆哮道,状若癫狂,“老夫不管他有什么方术奇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