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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烟火二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君如,你总算来了……” 李珍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目光在沈君如和法师之间游移, “我一个人实在害怕,才硬把你叫来给我壮壮胆。”


    她不等沈君如回应,便转向那位身着白色唐装的老者,语气急切又带着哭腔:“法师,就是这样,自从凡凡出院回家,家里就没安宁过……这绝不是我的幻觉,一定有很凶的东西缠上我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法师?”沈君如看到那位身着白色唐装、仙风道骨,颇有点世外高人的味道的老者:“你怎么信起这个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不!不是累!”李珍玉用力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恐,“是顾先生!我越想越觉得,顾先生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根本不是随口说说,他是真的知道什么!他问我凡凡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他那个眼神……我现在回想起来,他绝对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我必须请人来看看,不然我早晚会被逼疯!”


    听到李姐这种充满恐慌的描述,她没办法用“想多了”这三个字安慰她,因为那天,她确实看到了一个影子,估计就是李姐现在说的“鬼”了。


    “难道它那天没走,而是跟他们回家了?”沈君如心里疑惑着,她轻轻回握了一下李珍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支撑。


    身着月白唐装的老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不以为然。又一个被“高人”几句话唬住的事主,他见得多了。


    这是他这个月接的第五单“驱邪”生意。前四家,一家是水管共振,一家是野猫作祟,还有两家纯粹是主人自己吓自己。他心下叹息,人啊,总是这样,宁可相信是妖邪作怪,也不愿承认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也罢,做完这一单,下个月的酒钱又有着落了。


    他捻着胡须,指诀轻掐,装模作样地在屋内转了一圈,从客厅到餐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编织一个“邪崇已被高人驱走”的故事,让这场表演结束。


    “法师?”李珍玉见他久久不语,鼓起勇气追问。


    “放心,”老者用那沉稳的微笑回应她,“一切有我。”


    话音刚落,他的笑容就收住了。


    一股极淡、却异常阴冷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钻进他的鼻腔。那不是灰尘或霉味,而是一种……带着陈腐香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怨恨的气味,俗称——“妖气”!


    老者心头猛地一惊,背脊瞬间窜过一丝寒意。他从业三十年,靠察言观色和话术技巧吃饭,真正撞上“硬茬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难道这次……


    他强行镇定下来,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目光锐利地投向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深处。那里的光线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暗淡一些,温度也莫名低了几度。


    “这是……?”他喃喃自语,脸上的从容被凝重取代,缓步向走廊走去。


    沈君如好象也感觉到了什么,顺着老者的身影,她死死盯着走廊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注视着它们。


    老者停在走廊入口,感觉那冰冷的怨气愈发清晰。他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枚温润的古铜钱,指尖能感受到铜钱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


    他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次的酒钱,恐怕没那么好赚了。


    李珍玉紧张地问道:“法师,怎么样了?”


    “别出声!”他抽出桃木剑,脚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词。他将几张黄符穿在剑尖,手腕一抖,符纸竟无火自燃,冒出幽幽的、带着一丝诡异的青绿色火苗。他用燃烧的符剑虚点四方,接着,他又迅速抽出几张新的符咒,手法极快地“啪啪”拍在客厅的几面墙壁上,随即含了一口事先准备的“法水”,用力喷向符纸。


    水珠溅落,那黄符上竟缓缓渗透出暗红色的、弯弯曲曲的字符,像是干涸的血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老者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转向李珍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好了。此地的阴秽之物,已被贫道暂时镇住。”


    “法师您是說,那东西……已经被清除了?”


    “有此‘镇煞符’在,寻常邪祟不敢再犯。”老者指了指墙上的符咒,语气恢复了世外高人的沉稳,“居士日后当可安枕。”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您了!”李珍玉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连忙拿出手机准备付款,“法师,您的酬劳……”


    老者却摆手制止,神色间带着一种超然:“降妖除魔乃份内之事。待居士确认家宅真正安宁之后,再谈酬劳不迟。贫道先行告辞。”说罢,他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果然是得道高人!”李珍玉由衷赞叹。她转身拉住沈君如的手,开心地坐进沙发里,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君如,太好了!今晚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沈君如却完全无法融入这份喜悦。


    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周遭的空气比法师来之前更加阴冷刺骨,那股若有若无的陈旧香火味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被激怒的气息,更加浓烈地弥漫在空气中。


    她甚至觉得,贴在墙上的那几张暗红字符,不像守护,反而更像几双冰冷窥视的眼睛。


    看着好友全然放松的姿态,那句“我觉得更不对劲了”怎么也说不出口,但她主动提出今晚陪她住下。


    夜色渐深,李珍玉在法师“做法”后,心神放松,早早就睡去了。


    沈君如却毫无睡意,那股阴冷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像潮水般在室内蔓延、加剧。她蜷缩在单人沙发里,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妈妈……”


    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委屈和泣音的童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沈君如猛地绷直了身体,这不是凡凡的声音,也不是幻觉!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熟睡的李珍玉毫无所觉。


    “我只想要妈妈而已……我有什么错?”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一种逐渐发酵的、令人胆寒的怨毒,“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想消灭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室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墙壁上,那几张被法师寄予厚望的“镇煞符”,竟嗤嗤作响,边缘开始诡异地卷曲、发黑,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沈君如清晰地看到,一团浓稠的黑影正在迅速凝聚、变大!那黑影隐约呈现出一个小孩子的轮廓,却散发着远超之前的凶戾之气,往李珍玉的卧室飘了进去!


    它被假法师的举动彻底激怒,不再满足于恐吓,而是要下杀手了!


    沈君如脑中一片空白,猛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进了好友的房间。


    她看见它伸出了模糊的、如同阴影构成的手臂,带着决绝的恨意,缓缓抓向李珍玉毫无防备的脖颈!


    “不要!”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李珍玉和那黑影之间!


    就在她挡在好友前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暖流,随着她的动作和意志猛地扩散开来。


    “嘶啊——!”


    那团黑影如同被灼热的烙铁烫到,发出一声刺耳、非人般的惨叫,凝聚的形体瞬间溃散了大半,他恶狠狠地看了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甘地从窗户飘走了。


    沈君如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看着重新变得“平静”的客厅,又看了看对此一无所知的好友,巨大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知冲击着她——刚才,她好像……把那个东西赶走了?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完全没有头绪。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黑影最后逃离的方向,以及……一个模糊的、带着荒芜庭院和老旧窗棂的画面。一种极其强烈的、莫名的牵引感席卷而来,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身体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


    直到她站在月光下那栋破败老宅的大门前时,才猛地惊醒。还未来得及多想,宅院内便传来的细微呜咽声,她不自觉地被吸引,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庭院内,荒草摇曳,月光凄清。


    就在院子角落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她看到了它,那个穿着旧衣裳的小男孩怨灵,它蜷缩在那里,身体比之前更加凝实,周身缠绕的黑气显示出它日益增长的怨愤。


    它看到沈君如进来,眼中红光一闪,院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低。“滚开!你们都是坏人!都想把我消灭!”


    沈君如强忍着不适,慢慢蹲下身,保持与它平视的姿态,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相信我,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帮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吗?”


    “这里是我家!!” 怨灵尖啸着。


    “明白了,这是你的家。”沈君如耐心地重复着,试图理解它的感受,“这里曾经有你爱的人,有快乐,有温暖,有美好的回忆,对吗?”


    “为什么……”它呜咽着,没有正面回答沈君如的问题。“我只是想有人陪陪我……这里好冷,好黑……”


    沈君如看着它,心中的恐惧竟奇异地被一股酸涩的怜悯冲淡了些许。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轻声问道:“所以,你才找到了凡凡,找到了李姐?”


    “妈妈……”那灵体模糊地哭诉,“她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可是她不要我,她找人来打我……”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两根棒棒糖,草莓味的。她耐心地剥开一颗的糖纸,将那颗亮红色的糖果轻轻放在了它身边的秋千座位上。然后,她剥开另一颗,放进了自己嘴里。


    “很甜。”她含着糖,侧头对它笑了笑,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闹别扭的普通孩子。


    那怨灵周身缠绕的黑气波动了一下,它偷偷瞥了一眼那颗色彩鲜艳的糖果,又飞快地低下头,充满怨念的意念传来:“你……你懂什么……别想用这套来收买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可熊会喜欢。”沈君如轻轻地坐到了那个小怨灵的旁边,目光望向远方的夕阳,“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嗯?少来糊弄我,没有人会懂我……”


    “也许我真的不会懂,但我知道被别人抛弃是什么感觉。”她说完这句,没有马上接着往下说,而是象在回忆着什么:


    “从小到大,我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就象我现在能看见你,能跟你说话一样。可当我告诉别人时,其他小朋友却觉得我在说谎,是怪物,不愿意跟我玩……那种滋味,很难受。”


    她的话语里没有自怜,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分享着一段孤独的过往。


    小怨灵沉默着,但萦绕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一分。


    沈君如继续轻声说着:“后来我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很多事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理解啊。人们都会很害怕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可是,与其害怕它们,或者强迫自己忽略它们,不如试着去听听它们想说什么。很多时候,它们只是太孤单了,或者……有什么话没能来得及说出来。”


    她转过头,真诚地看向它:“就像你,一定也有很多话想说,对吗?”


    “……他们……他们都走了……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它的意念里带着哭腔,强烈的委屈取代了部分怨恨。


    “我知道。”沈君如的声音更柔了,“被留下的感觉,最难受了。”


    她忽然站起来,对着它伸出手,“光坐着多没意思,”她笑着说,指了指它旁边的秋千,“你喜欢玩荡秋千吗?我小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秋千上坐一会,在上面荡啊荡啊,就慢慢感觉没那么难过了。你要不要试试?我推你,好不好?”


    这个提议,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它犹豫着,最终,它慢慢地、试探性地,飘向了那个空置的秋千。


    在老宅二楼的廊道阴影里,顾泽元凭栏而立,将自己的气息与这老宅的暮色完全融为一体。他沉默地注视着下方院子里,那个正耐心“陪伴”着一个怨灵玩耍的女子。


    是怀中那枚贴身携带的“溯影”玉簪,将他引至此地。


    就在不久前,溯影簪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簪体内部竟自行流转起温润如水波的光润,一声清越而急切的嗡鸣响起——仿佛沉睡的器灵终于苏醒,清晰地感受到了真正主人的召唤。


    荒草丛生的庭院中,沈君如正半蹲着身子,与那团蜷缩在老树下、充满怨念的孩童灵体轻声交谈。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单薄的背影在庞大的荒凉与暮色中,显得既脆弱,又异常坚定。


    他缓缓握紧了温热的玉簪,没有上前打扰。


    他默默地看着她陪它玩秋千,陪它“滑”滑梯,跟它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讲那些只有她看得见的朋友,讲这个世界其实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看着她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孤独了太久的灵魂,补上了一段迟来的、本该属于它的快乐时光。


    那小怨灵身上的黑气,在笑声和陪伴中,一点点消散殆尽。它模糊的身影变得纯净,甚至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莹白的光晕。


    他们玩了一整夜,直到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即将穿透云层。


    那小小的、发着光的身影停了下来,它面向沈君如,脸上再也没有怨恨和不甘,只有一片平静的感激和释然。它传递出最后一道清晰的意念:


    “谢谢……我玩得很开心……我该走了。”


    接着,那小小的发光体化作无数光点,升腾而起,最终消散在蔚蓝的晨空中。


    执念已消,往生而去。


    就在它彻底消失的同一刻,沈君如强撑着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汹涌而来,与这些非人之物深度沟通、疏导它们的情绪,消耗的不仅仅是体力,更是深层的精力。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无需溯影簪那滚烫的共鸣作为最后的佐证。


    此刻,他无比确认——


    就是她。


    她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对万物众生的悲悯,她那不念咒语,仅凭理解与陪伴就化解执念的温柔方式……这一切,都与万载记忆中的那个她,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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