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坚定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
    苏宛仪则陷入了思考。
    她因胎毒而体弱多病,那么阿娘也一定是中了毒,并且是在生下自己之前就中了毒。可是,在她的记忆里,阿娘是天生体弱,尤其在生下自己后,身体更加虚弱,常年缠绵于病榻之上。到了自己六岁那年,阿娘终于撑不住,走了。每一个给阿娘诊脉看病的郎中,都说阿娘是天生身子就不好,却没有任何人说过阿娘是中毒。
    中毒……那下毒者会是谁呢?为何要给阿娘下毒?又是怎么下毒,能做到众人察觉不出,甚至郎中都没法诊出?可是阿娘脾气最是温和,怎会树敌?怎会有人如此忌恨,甚至不惜下毒?
    苏宛仪毫无头绪,头隐隐作痛,脑海里像是许多东西在冲撞着。苏宛仪不得不揉了揉穴,以缓解头痛。
    玉儿见状,帮苏宛仪揉肩膀,语气里很是心疼:“小姐,我真的心疼死你了……你中了毒,还悄悄出去看病,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结果还被老爷不分青红皂白训斥,结果你还得自掏腰包送礼,来讨好家中长辈欢心。换做我,我只会觉得委屈死了……小姐,呜呜呜……我家小姐真惨……”
    苏宛仪内心不禁觉得苦涩:是啊……向众人瞒着病情,却还被长辈训斥……是苏家长女又如何?阿娘已不在。若是阿娘还在,定不会让自己受这般委屈,定会十分心疼她。可惜,阿娘走了很多年了,府里不少人都忘了她的曾经存在。
    而苏宛仪,她也并不是遇到难事就找爹娘哭哭啼啼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苏宛仪,当过十二年的皇后,也经历过死,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哭闹,甚至,这种小事压根不值一提。
    不过,虽然她苏宛仪的心智是三十岁,但是兴许是身躯毕竟还是十四岁的少女吧,又兴许是胎毒作祟,苏宛仪感到,内心深处很是闷堵,甚至隐隐地痛着……
    上一世的回忆与这一世的记忆交织错乱,如一团乱麻。
    苏宛仪的脑海一阵刺痛。
    这么些错综复杂的回忆,对于十四岁的苏宛仪的身体还是有些过载了……
    脑海里,时而闪现阿娘走之前,那张虚弱但强撑出的笑脸;时而是父亲另娶时,大加操办的婚礼;时而是与萧溯成婚时,那件华美的婚服;时而是自己在苏家雅致的小院;时而是凤仪宫的红墙黄瓦……耳边,时而是阿娘温和的笑,时而是葬礼的丧乐,时而是婚礼的喜乐,时而是皇后册封仪式上的奏乐……
    她,苏宛仪,是苏家的嫡长女,也是阿娘的独女。
    她的亲娘秦念音,出身皇商之家,是苏守成的第一任夫人。
    苏守成并非家中嫡子,而是家中庶子,但是因为姨娘早早病故,而章淑蓁膝下亦无子无女,因而苏守成养在嫡母——章淑蓁的名下。按照盛朝律例,虽然不许苛待庶子、庶女,但是只有嫡长子才可以继承家中财产和爵位。
    因此,由于庶子身份,在娶秦念音之前,苏守成在苏家地位相对卑微,不过在朝廷中担任着最平平无奇的九品文官,也不受其父苏定沉的重视。但是在娶了秦念音后,秦念音出身皇商,加上秦父秦母对于女婿苏守成的扶植,苏守成自然有了充足的银子、贵礼打点上上下下的官员,也有秦家这一皇商所搭建的庞大人脉作为帮助,结识了不少权贵之家,在官场里混得如鱼得水,苏守成一下子升迁。
    同时,不久后,加上他唯二的嫡兄、嫡弟突发恶疾而亡。苏家的儿子们只剩庶子,在一众庶子中,苏守成显得出类拔萃,因而受到苏定沉的重视,并且被大大提携。
    直到现在,苏守成是吏部尚书。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未来,若是苏宛仪当上萧溯的王妃,甚至后面苏宛仪再当上皇后,苏守成则会升至宰相,权倾朝野,就差直接与皇权抗衡。
    在秦念音还在世时,苏守成就纳了不少的姨娘。因此,苏宛仪有不少的庶弟、庶妹。不过,纳姨娘这种事,本身在大户人家也不算啥稀罕事,甚至没有姨娘,那才叫真的稀罕。放眼望向整个朝廷,即便是最小的官,那也有一两个妾。
    一生一世一对人,这种事大概只在话本子上存在罢了。苏宛仪不禁感慨。
    阿娘走了不久,父亲很快就另娶新妇宁婉卿入门。婚事的欢喜扫去了丧事的沉痛。红绸换白幡,花轿替棺椁,丧服变喜服。之后,苏家又添了人丁,苏宛仪又多出了弟弟妹妹。
    阿娘的存在,仿佛早已在父亲的脑海中抹去。自打宁婉卿入门之后,父亲从未再提起秦念音。而秦念音,也像是从未出现在苏家一般。兴许也就府里做事久的丫鬟、小厮,在有人偶尔提起秦念音时,想起这号人物,才勉强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但府里有着资历的人,不少已经还乡;更不用说新来的做事的人,恐怕连苏家有过先夫人这件事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先夫人姓甚名谁。
    而秦家只有秦念音一个独女,在阿娘去世之后不久,秦父秦母本身岁数就已高,加上听闻女儿的死讯,打击过于沉痛,黑发人送白发人,一下子病重,也去了。秦家自然与苏家没有了往来。同时,没有了秦念音,没有了秦父秦母,秦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曾经闻名的皇商,不再风光,店铺关门的关门,转卖的转卖。自此,一代皇商销声匿迹。
    要想查找阿娘中毒相关的线索,还是过于困难……究竟从谁入手?
    是府中之人吗?
    会是宁婉卿吗?毕竟在阿娘走之后不久,宁婉卿就进了苏家的大门。
    还是那些姨娘们?
    甚至,是祖母?是苏守成?
    在这一张张看似人畜无害、和蔼近人的皮囊之下,又究竟窝藏着什么心思?是妒,是恨,还是怒?
    若不是她们,那究竟又会是谁?抑或是府外之人?那这人又为何下毒加害于阿娘?
    苏宛仪只觉得头疼,毫无任何头绪。千头万绪,像是一个丝线团,找不到开端。
    上一世,她当了一世的糊涂鬼,听从父亲的安排,为了所谓苏家的“荣光”,而努力当皇后。
    自幼时起,女红、书画、诗词歌赋、礼仪、谈吐、容貌、衣着等等,皆要在京城贵女中争得第一,不得输。
    遇到委屈事,不能哭,要有皇后该有的沉稳。
    遇到他人的嫉妒,亦不能放在心上,要有皇后该有的大度。
    但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是苏家的嫡长女,是苏皇后。但是,她,真的为自己活过吗?
    可现如今,苏宛仪仔细想来,父亲竟然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发妻尸骨未寒就新娶。在他眼中,真的有真情吗?难道一切皆是利益,一切皆是算计?
    上一世,苏宛仪已然病重,可是苏守成来到凤仪宫,不是过问病情,而是能否让萧溯从苏家选下一任皇后,或者退一步,把苏家的女儿塞进萧溯的后宫。虽然这些都被萧溯回绝了,但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苏宛仪心中,这些却已然留下一根尖锐的刺。
    这一世,还要为父亲口中所谓苏家的荣光而活吗?
    她,苏宛仪,究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
    “小姐?小姐?”玉儿轻声唤道。
    苏宛仪长睫猛地一颤,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出神过久,便轻声问道:“玉儿,怎么了?”
    玉儿面露忧色:“小姐,刚刚夫人房里的嬷嬷来了,说是老爷让你过去。老爷说,你休息这么久,也是时候参加晚上的家宴了。不过,小姐,你脸色好差,要不然,我……”
    苏宛仪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不带一丝波澜:“无事,我们走吧。”
    “是,小姐。”
    ——
    苏宅厅堂。
    苏宛仪咳嗽着,脸色苍白,十分虚弱。
    玉儿小心地扶着苏宛仪。
    章淑蓁见状,有些不满,坐在位子上,转头对着苏守成说道:“守成啊,宛仪身子骨不好。怎么不让她好好在屋里歇着啊?这一路走过来,怕是病刚好没多久,又要染上风寒了。家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情,都不如她的身体重要。”
    苏守成面露尴尬之色:“是,儿子知道错了。”
    苏宛仪行了个礼:“祖母安康。宛仪无碍,小病而已。更何况这身体仿佛知道祖母今日回来,很早就好了。在宛仪心中,万事都不如祖母的幸福安康重要。”
    章淑蓁笑了笑:“宛仪这丫头就是太懂事了,嘴巴真甜。我这七年在外礼佛,许久未归。没想到回来之后,宛仪丫头已经出落得这么水灵了。这屋里还增添了好多新的面孔。”
    苏宛仪的祖父苏定沉在七年前病故了,而章淑蓁在苏定沉病故后,则回乡礼佛七年。
    那年,苏宛仪才七岁。阿娘病故一年,继母刚入苏宅。
    想不到时过境迁,苏宅已经变化这么大了。
    这看似平静和谐的家宴,是否会有风波呢?苏宛仪思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