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灯火通明。
侯夫人刚换下见客的衣裳,正由着张妈妈替她卸着头上的珠钗,嘴里还在不痛快地抱怨着。
“那个小贱人,真是个扫把星!自从她进了府,我们家就没一天安生过!”
“夫人,您消消气。”张妈妈一边小心地取下一支凤钗,一边劝道,“依老奴看,这计策不是挺好的吗?如今府里上下,谁见了她不跟见了瘟神似的躲着走?等过几日,咱们再让王府医去说,她的病症加重了,需要送去庄子上静养,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不就……”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花厅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侯夫人和张妈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陆青宴像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煞神,浑身都笼罩着一层骇人的戾气,正一步一步地朝着她们走过来。
他的脸在灯火下白得吓人,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像是燃着两团黑色的火焰,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愤怒和失望。
“宴……宴儿?”侯夫人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你……你这是做什么?”
陆青宴没有理她,只是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母亲,您是不是觉得,我平日里对您太恭顺了,所以您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侯夫人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听不懂?”
陆青宴冷笑一声,笑意满是嘲讽和冰冷,“痨病?母亲,您真是好手段!为了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您竟然能想出如此恶毒,如此下作的法子!”
“您知不知道,您在做什么?您是在拿整个安远侯府的名声,在拿幼荌的将来,在拿所有人的性命,来满足您那点可笑的嫉妒和控制欲!”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侯夫人被他吼得彻底懵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你……你竟然为了那个小贱人,这么吼我?”她指着他,声音都在发抖,“陆青宴,你是不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鬟,是个玩意儿!我处置她,有什么不对?”
“通房丫鬟?”陆青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深不见底的失望。
“母亲,您到现在,还不知错吗?”
“她是我院里的人!是我陆青宴的人!您动她,就是在打我的脸!您在府里散播这种要命的谣言,有没有想过,一旦传了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到时候,别人会议论的,不是姜意绵得了痨病,而是我安远侯府,出了一个得了痨病的通房丫鬟!是我陆青宴的房里藏着一个瘟神!”
“您让幼荌日后如何议亲?您让安远侯府,如何在京城立足?”
侯夫人看着儿子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里的失望和冰冷,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好像真的做错了。
可她拉不下脸来承认。
她只能色厉内荏地哭喊道:“我不管!我就是看不惯她!我就是不想让她好过!谁让她抢走了我的儿子!谁让她……”
“够了!”陆青宴打断她,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厌倦。
他不想再跟她争辩了,跟一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他对着门外,冷冷地喊了一声:“平安!”
“公子。”平安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婆子,和一个吓得面如土色的中年男人。
正是那个在姜意绵面前“演戏”的小丫鬟,和那个被侯夫人收买的王府医。
“母亲。”陆青宴指着那几个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人,我给您带来了,您是想自己审,还是想让我把他们送到京兆府,让京兆尹大人来审?”
侯夫人看着那几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所有的计谋,所有的伪装,在自己这个儿子的雷霆手段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不……不是我……”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那声音却虚弱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母亲。”陆青宴看着她,眼神里再没有了半分的温度,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决绝。
“这是最后一次。”
“若是再有下一次,若是再让我发现,您在背地里对她动什么手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会亲自去请宗族的长老,将您送回祖宅的佛堂,长伴青灯古佛,为您这些年犯下的错,好好地赎罪。”
送回祖宅佛堂?
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侯夫人的天灵盖上。
对于一个看重权势和体面,将侯夫人这个身份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女人来说,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感到痛苦和绝望。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那张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却又充满了冰冷和陌生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生生地撕裂了。
她输了。
她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和绝望:“你走吧,你都带走吧,我……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陆青宴看着她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今天的话彻底伤了母亲的心,可他别无选择。
他对着侯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侯夫人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但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他的母亲之间,那份曾经亲密无间的母子情分,已经裂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补的鸿沟。
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天还对姜意绵避如蛇蝎的下人们,第二天一早,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恭敬,甚至比之前还要小心翼翼几分。
送来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院子里的地被扫得一尘不染,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
青松堂的下人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那位瞧着柔柔弱弱的姜姑娘,如今可是大公子心尖上的人谁敢再嚼舌根,那就是跟大公子过不去,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