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栋高档写字楼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从青年指尖下溜过,在昏暗的大厅内泛起一丝无规律的噪响。
落地窗外月明星稀,远处立交桥上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大城市快节奏生活方式令人窒息。
这个时段,易鸥本应该坐在家里的软床上边看番边吃火鸡面,但作为游戏策划,他还在加班修复各种游戏bug。
灯光聚焦在角落里的一张电脑桌上,身边的同事下班的下班,人走得已差不多。
这不是易鸥第一次熬夜加班,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作为悲惨老社畜,他需要习惯这样的生活。
毕竟上班划水是常态,加班加点是考验心态,人活世上就为了这碎银几两和安康健泰。
青年那有如猝死前兆的苍白面容似乎在向同事宣布他在阎王爷爷那儿预定了个VIP席位。
掉发良久头未秃展现了打工魂最后的倔强,入职几年的枯燥生活虽然没有沙漠化他浓密的头发,但眼底的黑眼圈和面上的倦态已让他如孤魂野鬼般失去了阳间的气息。
这个不爱运动的近视眼小伙原本模样清秀俊俏,但自从沾染了班味儿后颜值由校草直线下滑成了“路边一男的”。
桌面上,易鸥自带的笔记本电脑和办公电脑并排摆放着,真是便宜没好货的废柴牛马,都熬夜加班了,还不忘同时打开n个窗口一心多用,将摸鱼划水发挥到极致。
工作进入尾声,眼看着方案修订得差不多了,易鸥起身拿上他的巨无霸保温杯,径直走向饮水机,下班回家之前他恨不得把公司那两罐蒸馏水扛回家。
打水的间隙,青年掏出手机,划掉了几条骚扰电话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联系他。
易鸥下意识地点开短视频平台,映入眼帘的就是游戏官号下最热的一条黑评:
“这游戏别出来圈钱了,尽快倒闭吧,原画组和音乐组骑策划狗头去上班得了,你看这剧情和玩法是人能想出来的吗,CS策划你自己穿进游戏里去体验你的小巧思吧。早点收拾东西滚蛋!”
往下划,歹毒非常的评论数不胜数,能入目的没几条,通通是问候家人的语录。
易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端起手机对着恶评第一的黑粉头子骂道:“你充了多少啊,嘴这么臭,发个服装图鉴给我看看。”
若是往常,易鸥还能装个没事人点踩就过去了,但今晚加班本来就够心烦了,点开视频想放松却碰上了这一出破事满天飞。
此刻的易鸥确信,若是回家途中冒出什么没眼力劲的人给他找不痛快,他能当机立断地抄上保温杯一砸一个准。
真是一出心烦怂人胆,好在易鸥的社交账号都是小号,他不负责官号的运营。
开水在瓶中加灌的咕噜噜水声渐趋沉闷。
一时分心,青年没留意饮水机下,保温杯里的水已盛满溢出,回过神时手比脑子快,烫了个红烧猪蹄。
“嘶!疼死我了!”易鸥的痛觉自指尖传来,抽开前蹄后怒耍了三两下,心中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衰得没边了。
眸色暗沉的易鸥拉着张臭脸回到工位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可好巧不巧,脚下的皮鞋绊到了电脑线,一个趔趄,青年不受控制栽倒在地,还不及爬起身,自带的划水专用电脑垂直落下,结结实实地劈在了易鸥的脑壳上。
一瞬间,青年的右眼淌入了几滴温热的猩红,脑袋被砸出一个血口。
待到保安打着哈欠提着手电,循声赶来时,只看到不省人事的易鸥瘫倒在了座椅之下……
在意识尚未完全掉线之前,易鸥感受到视野正在一点一点地遁入虚空,身旁仿佛出现了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待到易鸥重新获得身体的使用权时,已经休眠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不行了,脑子是不是敲出毛病了,这能不能算工伤啊,我竟然带了个凶器来上班。”
易鸥意识渐渐回笼时脑海里回响的还是曾经刷到的一个小视频:“如果感觉自己快要猝死或者晕倒了,一定要打开电脑,造成自己积劳成疾因公殉职的表象,这样判定工伤会有赔偿。”
耳边嘈杂的动静打破了易鸥的冥想:“公子,公子,您还好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易鸥感到额头传来一阵痛感,口干舌燥,眼睛堆满了眼屎睁不开,耳边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反复叫唤:工资,工资,你还好吗?
青年动弹不得,耳鸣阵阵,下意识以为自己是磕成了植物人,同事拿着果篮来医院探望他,企图用“工资”将其唤醒。
“不行,郎中,你再扎几针吧,人命关天啊。”一声焦灼的少年音打破了四下的混沌,易鸥心头一紧,暗自低语:“哪来的古风小生?还挂了个中医的专家号?”
隐约中,一只手将青年粗暴地翻了个面,还未待床上的躺尸回过神,那比手指还要长上许多的银针便狠狠地刺入了易鸥的后颈。
“啊!疼啊,我招了,我全招了!”易鸥扯开沙哑的嗓子一个劲地嚎叫着,软若无力的身骨被庸医一顿猛扎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弹射坐起。
霎时,眼睛不疼了,头脑也清醒了。
但睁开双目后的景象把青年吓得不轻:“这是哪里,还有,我的头发怎么长这么长了,我睡了有半年吗?你们是谁?”
易鸥躺在一张红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藏蓝色的棉麻单被,放眼望去,陈设古朴而陈旧,分明就不是现代的家居。
更令青年困惑的是,左右站着三个衣着奇异的陌生人,靠得近的那个估摸着十八十九岁,对他醒来的反应表现得兴奋异常。
而床尾的郎中被他骤然坐起的动静吓得退避三舍。
后颈的疼痛愈演愈烈,易鸥抬手抚上那针口处,痛感刺骨般袭来。
青年朝那郎中掷去了嫌恶的白眼,这老头看上去像教科书里的祖冲之,圆突突的额头上白发缺缺,勉强能扎起发髻。
“你谁啊,有行医资格证吗,就往我身上乱扎,你的针头是一次性的吗?消过毒吗?交叉感染了怎么办?”
易鸥气得跟斗牛场上的疯牛似的,见到人就想撞飞。
青年想了千百种理由去解释当下的处境,但都感觉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关系要好的哥们能整蛊他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是因为和玩家对骂,对方顺着网线把自己开盒,绑到了这里?这桥段易鸥在电影里看过不少。
周身的几位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对易鸥的发问瞠目结舌。
床边少年原本还在庆幸他的清醒,听到这番诘问,脸色骤然附上了担忧:“郎中,你看这情况,不会是我下手太重,把他给砸傻了吧?”
郎中面露愠色,看到两人这般行径,憋了一肚子怨气,提起一旁的药箱,脚底抹了油似的就要往外走:
“这钱我就不收你了,你留来照顾他下半辈子吧,疯病我治不了,还望另请高明。”
少年急忙站起身要挽留大夫,抬手拖拽着郎中匆匆拂去的衣袂,语调泄出几分哭腔:
“别呀,郎中,我求您了,给他看看吧,要是我哥知道我在外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能把我打成傻子。”
郎中无心介入他人因果,不收取包扎的费用算是仁至义尽了。
秃头大夫一把甩开少年狗皮膏药似的纠缠,开了房门便要离去。
被强硬回绝的愣头青不死心,企图追上,而站在一旁看戏良久的中年男人失了耐性,眼神略带凶光地拽住了要出门追赶的他:
“臭小子,跑哪儿去啊?演的这一出给谁看,莫不是想赖账,出了这个门便一去不复返?你摔坏我的古董瓷瓶还没赔呢!”
少年见状,也顾不上追赶,连忙驻足安顿中年胡子男的情绪:
“大哥,摔坏瓷瓶是我的不对,您放一百个心,绝无赖账的可能,在下名唤叫梁藻,是须弥芥子山大当家的胞弟,咱们立欠条为据,届时您带上欠条寻我如何,一定连本带利归还。”
坐在拔步床上熟悉环境的易鸥听到这番对话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须弥芥子山?梁藻?这玩意儿不是他策划的游戏《仙潮四海》里的地名和人物吗?
意思是……他被黑粉绑架后,黑粉构建了这样一个场景存心来耍他,亦或者他像小说动漫里的那些死宅一样转生到了异世界,还是自己参与策划的游戏世界?
易鸥心中有如千万条天狗在追着月亮啃咬,这场面一度令其失控得险些从床上摔下。
穿进了游戏里,他不应该是主控吗?那现在是在闹哪出,这新手村任务同主线的情节有出入啊?
百思不得其解,易鸥想下床找找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像哪一个配角或是npc。
还未等他找到鞋,圆桌那头,打好欠条的少年送胡子男出了门,随即转身朝他走了过来。
易鸥触上了对方那仿佛在关怀傻子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那自称梁藻的少年开口道:
“公子,对不住了,是我不小心,在端详胡子哥的瓷器时,手没抓稳,令瓷瓶从客栈二楼砸下,所以才……”
少年一脸惭愧地低下头,声音是一个字比一个字的低。
易鸥满脸诧异,白眼止不住上翻,心中暗道:好俗套的穿越桥段。
方才坐床上时,易鸥已然把几人的话语听了去,梁藻所说的情况同他的猜想不差分毫。
脑子里灵光乍现,心存一丝侥幸的易鸥将梁藻拉近,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句:“奇变偶不变。”
边对暗号边冲着少年一顿挤眉弄眼。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顺口溜,梁藻英挺俊逸的容颜顷刻间化作了一张被揉皱的宣纸,五官挤出了一个极为难堪的表情:
“公子,您在说些什么,鸡怎么了?藕怎么了?”
这回答没有太令易鸥失落,眼前的少年的言行举止确实很像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npc。
那能怎样?以后再试探试探这个世界有没有“同类”吧。
易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想到了太多,比如现实世界里的番剧更新了,他没能看上;柜子里大促销屯的火鸡面一口没吃;冰箱里的啤酒快过期了;游戏累计签到送抽卡券他断签了……
想来也是没什么人值得留恋了,以前易鸥看穿书小说时总在感慨,这些人会不会在异世界里想念曾经的家人与生活。
现如今,经历类似遭遇的他心底的感同身受具象化了。
易鸥是一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现实生活中没有爱人也没有至交好友,大学毕业后就开始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在易鸥三十年的处男生涯里,他只心动过两次。
第一次是大学期间暗恋直男并倒贴,眼看着心爱的直男向他炫耀结婚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分道扬镳后不再联系,只能识相地默默祝福对方。
从那以后,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易鸥痛定思痛,立下誓言:再也不打直男的主意了。
第二次是26岁那年,在健身房结识一个阳光帅气的1圈天菜,熟络后两人确定了关系,但没多久,就发现对方是个渣男,并且脚踏多条船。
知道真相之后眼泪掉下来,光速分手删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健身房的年卡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
这些年里,支撑易鸥活下去的动力只有追星、看番以及胡吃海喝,现下,独在异乡为异客,精神世界退化成了一片荒漠,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梁藻不知面前的人这是怎么了,双目失神暗淡无光,仿若一具空壳,撂下一句奇怪的话之后就自顾自地发呆。
比起易鸥的漂泊异乡,梁藻的境地也没好到哪去,被送到兄长师尊门下求学,因为贪玩时常逃学,老师父大发雷霆将他逐出师门,在外漂泊良久不敢回家,怕哥哥知道真相后会打断他的腿。
当下身无分文,还闯出了这么大的祸,摔残了旁人的古董,砸坏了路人的脑袋,这该如何是好?
少年心有余悸,不安地询问道:“公子可还记得起自己的身份?嗯……我看公子随身带着一个包袱,其中兴许有什么线索。”
其实梁藻是想试探对面带没带盘缠,现下他几乎身无分文,不敢同兄长联系,连回家都成了问题。
易鸥低眉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年,他作为游戏策划组成员,自是了然梁藻的人设和作风,说他是个混世大魔王都不为过,肯定是惹祸上身后不敢回家,只能在外云游飘荡,能躲一阵是一阵。
青年没好气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吊着沙哑的嗓音问道:“这里可有镜子,我的包袱去了哪里?”
梁藻听了易鸥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语调,赶忙倒了杯茶水递到他的面前,而后迅速动身,在客栈的梳妆柜里翻找铜镜。
接过铜镜的易鸥失落不已:不是,这怎么还是我原来的脸啊,所以我现在到底是谁?
前脚易鸥刚放下铜镜,后脚空气中浮起了一道金光:恭喜玩家,达成了照镜子成就。
在通知栏的后头,还缀着五张金券的成就奖励。
易鸥第一次见到如此真实的结算画面,嘴角轻扬了起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把身旁的梁藻看得一脸愕然。
“诶!你刚才看到上头飘过的东西没?就那道金光。”
梁藻双眼瞪成铜铃愣是没发觉空气中有什么金光:“啊?公子。你问的我吗?这哪里有什么金光?”
少年心如死灰一拍脑门,心中暗念: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把人砸成了这幅模样,往后怕是要照顾他一辈子了。
此时的梁藻巴不得二哥能立马赶过来,把他也打成一个傻子,这样照顾眼前人的重担就不会落在他的身上了,天塌下来都有哥哥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