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但玄明听清楚了。
他嘴唇霎时变得惨白，江南月心底某处隐隐刺痛。
筝雪适时开口：“师姐你怎么了？”
江南月并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她麻木地又重复了一遍：“给师父去信，让玄明殿下，回宫吧。”
玄明对江南月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
失望的、厌烦的、抗拒的。
母妃抚摸着他的头时，会伴随着一声叹息向他投来眼神，初到军营时，白云起看他的眼神，还有那个深夜，江南月驳斥他时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
玄明站起身，侥幸开口：“本宫前阵子剿灭诸多妖魔，牵头抓捕诸多天族蠹虫，还有哪里不足？”
他没有察觉出自己语气中的虚浮。
玄明越说越快，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今日是本宫疏忽，但战场上无常胜将军，何必急着赶本宫走？”
“回去吧，殿下。”江南月执着地重复。
“臣只是担忧，某次窘境，臣若失职，害的殿下落于下风，臣不好向君上交代。”
“还请殿下.体谅。”江南月抱拳低头道，玄明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瞬间二人似乎又变得无比疏远。
玄明有些哽咽：“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说到最后，他的的声音已轻如蚊呐，他弯下腰，不断地哀求。
“三殿下，回去罢。”筝雪面露不忍。
“您此一番建立功业无数，君上也会以您为骄傲的。”
玄明忽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筝雪深深吐.出一口气：“不久前，您的随臣声讨了师姐为何没能保护您，他也是一片忠心，”她委婉道，“师姐日理万机，劳烦三殿下多体谅。”
玄明张了张嘴，缓慢眨了眨眼，重新转回来看还是没有抬头的江南月。
他失魂落魄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夜色如冰，人心似火，总是各有各的悲喜，各有各的离愁。
此间种种，又岂能奢求他人知？
寒风潇潇，枯叶满地。
“那臣就代陛下拜别三皇子殿下了。”
白云起还是称病没来，只派了一个亲近的臣子来。
“多谢，臣这就启程护送皇子殿下回去了。”何源躬身。
何氏父子来此是为了协助白云起查案抓人，现下事情已了，他也该回去了。
不过他为了让何北风多锻炼锻炼，就让何北风留下辅助到白云起可以回朝了再走。
何北风尽管满脸写着不愿意，还是乖乖留下了。
“天下无不散宴席，祝何兄仕途顺遂，三皇子殿下福泽万年。”
天马嘶鸣，踏碎风声，在祝福声中遥遥入九霄。
玄明一言不发，他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源主动开口：“殿下现在离开也是好事。”
玄明还是没动静，敷衍地“嗯”了一声。
何源叹气：“魔君岑青泽上位以来，攻势猛烈，绞杀了所有天族劝降使节，嚣张至极，前几日把被俘虏的几位将军割下头颅送往天宫，美名其曰为大礼，他搅弄风云，现下魔族人人追奉他。”
何源摇头，极不赞同岑青泽这种暴君行为：“他杀了所有不同他站在一起的人，放出话来，除非魔族全都消失，不然绝不选择议和。”
玄明一听一过：“那为何对本宫是好事？”
何源眼神坚毅：“殿下回宫后养精蓄锐，必定能在天魔大战上崭露头角。”
玄明笑了笑，没再回话。
凡尘的天空笼罩着难得的自由，他正坐在疾驰的马车上离它远去。
风儿游来又离开，白云凝聚又融化。
窗上结霜花，沃土裹银装，边关柳叶笛声悠远，绵绵诉说征人思乡愁绪。
“老大，今儿是除夕！”二狗子搓着手跳了进来，他冻得红彤彤的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江南月从士兵中选了十几个人和自己组成一支小队伍。
解决小支的妖魔侵扰时有奇效。
这队伍中自然就包括二狗子、张三郎还有李四。
混的越来越熟后，二狗子就自动把称呼改成老大了。
李四笑嘻嘻地倒是含蓄，还是爱规规矩矩地喊江南月将军。
江南月放下手头工作，含笑应了二狗子：“那，除夕快乐。”
二狗子擦了把鼻子，哈哈大笑：“三郎托我来跟老大说，今晚别忘了和弟兄们一起吃年夜饭！”
“比不上天宫富庶，但年节的仪式还是得有，三郎手艺好，说不准能让老大想起家的味道呢？”
二狗子边说边推门离开了，江南月却短短愣了一下。
家？
她的记忆里，家是由师父还有筝雪构成的。
师父太忙，筝雪也被筝大人三催四赶地叫回去吃年夜饭了。
她有点期待张三郎那一手家的味道饺子了。
临近除夕，妖魔也诡异的识趣起来不再侵扰，将士们闹闹哄哄地进进出出，让这军营也洋溢满了火热的年味儿。
江南月到时，一个小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气氛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凝滞，反而更加热烈。
“将军来了！来来来，来我这坐，好不容易捂暖了。”有人看她进来了，“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水！赶紧给老大暖手，去去去。”二狗子反应那叫一个快，才不让别人抢了江南月的关注。
有这俩活宝一闹，大家起哄也好，真心也罢，一门全冲着江南月来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让这寒冬的室内，燥热得像盛夏。
“快让让，饺子上桌咯——”李四迈着小碎步从厨房里一溜烟跑来了餐桌旁，热饺子上腾腾升起的锅气熏得李四脸通红。
“四哥，偷吃没呀？”二狗子嘻嘻笑着。
“少来！”李四踢他。
江南月忍俊不禁：“好吃吗？”
李四想也没想：“好吃，香！”
马上就有人搭腔：“没吃咋就香了！”
“还是吃了！”
善意的笑声爆发出来，李四的脸更红了：“小崽子们你们懂啥？张三郎做的饺子难吃过？”
李四那头笑骂完，转过头眼疾手快夹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丢江南月碗里。
“将军先吃！”
江南月调侃：“我都怕烫我舌头。”
说是这么说，她咬开嫩软的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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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鲜嫩的汤汁儿滚进了喉咙，馅儿的鲜香直充大脑。
放下筷子后她瞧见所有人都在看她，故意卖了关子，顿了会儿道：“不愧是张三郎！”
又一轮欢笑声。
李四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二狗子俏皮话层出不穷，好久之后，大家可算是吃饱喝足，心满意得。
因为温暖而陷入困倦的室内，被一声载满乡愁的竹笛唤醒。
二狗子靠在墙边，迷迷糊糊开口：“俺是真想婆娘还有娃嘞.....”
“我也是。”
“得有三四年没回去了吧。”
“唉，我比较倒霉，这是第十年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接话，江南月大抵知道他们的家庭，但更细致一些的就不清楚了。
一边儿的李四望着江南月出了神，眼眶里有浊泪打转。
江南月道：“四哥，想女儿啦？”
李四赶忙摆手，耸了耸鼻头：“都怪这帮小子，给我老李也整得矫情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别过头去擦眼睛。
大家默不作声。
因为人人都知道李四的妻子和他在战乱中走失，他一个人拉扯女儿，却被强征，只留一个半大的女儿一个人。
“没事儿，四哥，”二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拱到李四身边去了，他狠狠揽着李四的脖子：“跟着将军咱就建功立业去吧！现在的功绩都够你回去之后富贵半生去了。”
张三郎终于开了尊口：“那你呢？功绩和惹得祸事相抵没？”
江南月轻轻笑起来。
二狗子颇为自豪：“俺早算过了，再打一场，打个大的，俺就可以重新做人嘞！”
大家笑作一团。
这时一个年轻一点的士兵端起酒杯：“那我代大家敬将军一杯，建功立业的好事让我蹭上了，美哉！”
江南月摇了摇头，回敬一杯后郑重开口：“多谢诸位交托信任，我不敢许诺常胜将军，只求让我们都能平安归家！”
一提到回家之后的好日子，大家又炸了锅，忘情地诉说。
众人笑着闹着，许诺着战后要彼此串门照顾，不知不觉就守到了后半夜，江南月赶着他们抓紧睡觉，笑着和他们互到了新年吉祥才分开。
张三郎留在原地一直没动。
他有些扭捏，等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又凑了上来。
江南月开口就要赶他：“快回去休息。”
张三郎攥拳后向旁一挥，炽热的火光在他指尖燃起。
江南月惊喜万分：“已精进到如此地步！”
张三郎隐晦地表达自己的骄傲，他郑重其事地抱拳：“张三郎谢老师传教之恩，此后若遇战阵，我能帮到老师的也更多了。”
人走灯灭，寒意重来。
江南月滚进了被窝，安安心心合上了眼。
“醒醒，醒醒。”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江南月费力睁开了眼，又是白茫茫一片。
应当是梦吧。
她发问：“你是何人？”
一道缥缈的身影在她眼前凝聚成人形，她神色忧郁悲伤，欲说还休。
江南月仔细辨认了片刻，惊讶极了。
“你....”
“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