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缓缓步出闭关室,靴跟落地,沉如战鼓。金丹之威不显山不露水,却像深海暗流,压得石壁细屑簌簌。密室的夜明珠亮度仿佛被他目光抽走了一层。
他扫了眼地面上的血痕与倒下的李成,神色平静:“差评事务所,手伸得挺长啊。”
陈墨只嗯了一声,抬了抬手中的账册:“手长,是因为有人欠账多。”
话音未落,密域四角暗纹齐亮,光丝交织成网,由外向内收。石门与穹壁的缝隙里同时渗出细细血雾,像是有人在地下长久熬煮一口腥汤。
赵麟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右侧无名石门,眉心麟纹隐隐发热。他压低嗓子:“那后头,有我族的东西。气息很近。”
“近不代表该开。”陈墨侧身,将人护在身后,
周煜像是笑了一下,五指虚握,掌心血潮倏地翻卷。三道血影自他袖底拔起,成蟒成矛,带着寒意,直取二人。
陈墨指尖一敲。
【锁定:周煜|金丹后期(血炼叠加)】
【评价:零星|理由:灭门、通敌、贪墨、戕命】
【反馈:境界下挫、气运蚀损、法器不稳】
他吐出两个字:“差评。”
无形之力仿佛从穹顶垂落。血影齐颤,鳞甲炸成细雨。周煜肩头一沉,气机被削去一层,衣袍上游走的血纹霎时黯淡。他抬眼,第一次认真打量陈墨,唇角却仍带着凉薄:“这招,我也听过。”
他指尖一扣,胸口衣襟破开,露出嵌在骨缝里的暗红骨片。骨片魔纹若游鱼,嗡然震鸣,一尊无面血影在他身后抬头,重压如山,密室里血腥气更浓了。
阵域轻颤。
赵麟十指落地,像敲在玉石上:“麟天万象阵,锁域。”
金色纹理自他脚下铺展开来,层层叠叠,如水漫沙洲。一声极低的麒麟吼从虚空里传出,像把天地按住。血雾在两人面前顿住,矛锋停在半寸之外,寒意却被阵光一点点吞掉。三道金环自阵心飞出,扣住周煜的肩、臂与背脊,咔的一声,骨节错位的响声清晰可闻。
周煜眼底掠过一丝讶意,很快便被冷厉吞没。他一掌拍在胸骨,血影与他气息相连,强压着往上冲:“跌一重算什么。”
“算你命硬。”陈墨向前半步,掌心一粒火星亮起。他五指合拢,像捏住了星火的心跳,轻吐两个字:“落星。”
白焰莲花无声绽放,自上而下,缓缓压落。它不急不躁,却像一层时间,稳稳按在血影上。血影起初还仰面撑持,下一息,脊背塌陷,骨片上魔纹倒卷反噬,沿着经络乱窜。周煜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黑血,半跪在地,背脊被金环再压一寸,气海起伏如破风鼓。
尘灰渐定,火光与阵光交错。陈墨收掌,掌间火萤一颗颗熄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年前的事,”他道,“说清楚。”
周煜抹了把嘴角血迹,却是轻轻一笑:“清楚这个词,落在你们嘴里,很好笑。你们信什么,我说什么?”
“你可以试试说真话。”陈墨声音不重,语气像陈述天气,“比如指个名字。”
赵麟抬眸,眼底的金光压得很低:“云——哪位?”
“青云宗的云长老,多了去。”周煜嗓音发哑,“可你们想要的那个,是不是……云——”
他话被掐住。陈墨指尖金芒一敲,一枚“定因锁”被扣在其颈项,像从命数里抽出一截钩,生生将那口即将吐出的名字按回去。“别逞一时口快。”陈墨平静道,“先把脉路与供货写清,再谈人。”
周煜喉头滚动,笑意却愈发淡漠:“写?你真当这里是你事务所的桌子?”
“不是桌子,是案子。”陈墨俯身,指背轻轻敲了敲地面血痕,“有人付了预付,有人清了战场,有人收了脏物,这些在账上。现在缺的,是把人,一一对应。”
他说话没有高声厉喝,密室里却慢慢静下来,连阵光的嗡鸣都变得单薄。赵麟抬手,三道金环微微收拢,周煜眉梢抽动,额角汗珠滚落。
右侧无名石门忽然低低一响。那不是金石的脆响,更像天地间某道旧的回声,被人从地底翻出来,拂去尘,重新摆在光下。门缝间往外渗出一股古老而庄严的气息,不是煞,也不是灵,只是不容置疑地存在着。
赵麟闷哼一声,单膝着地,指节扣住地砖,指背青筋毕露。眉心麟纹骤亮成一线细光,像一根琴弦,正被门后无形之手轻轻拨动。他闭了闭眼,嗓音里带出久违的颤:“它在叫我。”
“先稳住。”陈墨扶了他一把,掌心灵力渡入,压住那股翻涌的血脉共鸣,“我们不是来拜祖的,是来讨账的。”
“讨账?”周煜低笑,“你们真以为,抓我,就撬得动他们的门?”
“撬不动,也要敲。”陈墨淡淡道,“先从你这扇小门开始。”
他说着,指尖一挑,把账册丢到周煜面前。那本被火浪熏黄的册页翻开,清剿计划、分赃比例、特殊物品,一条条冷冰冰地躺着。每一条,都能把人往地里钉一钉。
周煜看了两眼,目光像水面上掠过的风,不留痕:“账本这种东西,向来供人看,不供人信。你该知道,真正的账,不写纸上。”
“所以你来补。”陈墨说,“说‘谁’,说‘怎么联络’,说‘交割在哪儿’,说‘备用人手在哪条暗线’。说得越多,你活得越久。”
“活得久,有什么用?”周煜鼻间溢出血腥气,笑意淡极,“门一开,你们都得陪葬。”
他笑声未落,石门再次低鸣。这一回,门缝里竟渗出极淡的一线金光,如雾非雾,轻触到赵麟眉心。赵麟身形一颤,眼底忽地清明又炽烈,像在极黑处对上了故人的眼睛。他抬头,和门对视,许久没有说话。
陈墨将他往后一挡,抬眼看周煜:“你很急着让我们开门。”
“我不急。”周煜摇头,“门后头的东西急。”
“它急,你不怕?”
“怕。”周煜笑了笑,“可怕又怎么样?该来的总要来。你们来这一趟,多少也是替它推门的人。”
“推门之前,还有个程序。”陈墨手指一翻,定因锁再紧一分,“周会长,供出你的上线与落脚点,把十年前走过的路,从青云镇到麟渊,从云——那位长老,到血魔门的联络使,一条条说清。你若说错,我听得出来。你若不说,阵环会继续收。”
金环如回应一般,轻轻收了半寸。周煜背脊再深陷一分,冷汗透衣。他闭了闭眼,声音低下来:“青云宗……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干净。十年前的事,也不是一个‘云’能盖住。你要的点,我给你三个。第一,交割点在落霞岭北侧旧矿脉,三次;第二,传讯用的是残陨城的灵符行,账面写药材折抵;第三,备用人手在南雁渡口,换了两批,领头叫‘曲十三’。这些,够不够换一口气?”
“够你再活一会儿。”陈墨道。
他抬手,阵环松了松,周煜长吐一口气,像从水底探出头来。下一瞬,他却忽然侧过脸,盯向那扇石门,喉结滚动,仿佛连他也被门后的东西牵住了呼吸。
石门第三次低鸣。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的声波像一枚极细的针,扎入每个人的神魂里。李成的尸身都被震得轻微一颤,指尖抽搐。密室顶上,碎石一粒一粒坠落,打在阵光上,碎成粉。
“它要出来了。”赵麟喉头发紧,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像要扶起什么看不见的重量,“大哥——”
“我在。”陈墨按住他的肩,把人稳住。他目光从周煜移到石门,语气不疾不徐:“门可以开,账要结。等我问完——就给它一个答案。”
周煜忽然笑了,笑意像一束冷风,穿过密室每一条缝:“你以为你能给?”
“我不给,它也会拿。”陈墨道,“区别在于,我们先把路灯点着。”
他回身看向周煜,目光沉静:“再问。清剿那一夜,谁下的阵?”
周煜沉默良久,终于吐出两个字:“外聘。”
“名字。”
“夜行。”
陈墨记下,又问:“阵图来源。”
周煜眼皮一抬,冷得像铁:“麟渊残卷。”
赵麟指尖一紧,背脊绷直,眼底的光像要溢出。陈墨握住他的手,示意:“不急。”
问与答在阵光与呼吸之间交替,一条更清晰的线逐渐浮出:落霞岭的旧矿脉,残陨城的灵符行,南雁渡口的备用人手,夜行这道外聘的影子,以及一张被撕去半角的阵图。每一个点都能连起一段血路。
当最后一个答案落定,右侧石门里传来第四声低鸣。它不再像针,也不再像鼓,而像一口极深的井,在黑暗里慢慢升起水面。
赵麟站起来,目光沉定下来,像把所有颤意都压在脚下。他深吸一口气,对陈墨点了点头:“我稳得住。”
“好。”陈墨看向石门,手心金光收束成一点,“那就开一寸。”
金环不动,阵域不散。陈墨抬指,轻轻扣在门上的第三枚暗扣。厚重的石门微微错位,一线金雾从缝隙里游出,带着古老而清凉的气息,像远山的雪,像祭台上的灯。
周煜闭了闭眼,像终于见到了自己苦等的终局。他的笑意在那一刻反而散了,神色里第一次浮出一种复杂——恐惧、释然,和一点点难以名状的轻松。
石门后的呼吸,正从黑暗里一步步走来。风声静得像一枚落尘。阵光压得稳,火光收得净。所有未结的账、未止的血、未说出的名字,都在这一线门缝前安静下来,像被看不见的手一根根摆正,等待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