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午后,黑云压城,大街上风头如刀面如割,雪沫子转眼已成鹅毛之势,街头小贩无不瑟缩,叫卖也懒了力气,偶有行人裹紧衣裳,行色匆匆。
而此时,这条御街中央,皇京第一酒楼金鼎轩却是笙歌鼎沸,宾客如云。
后厨角门边,秀秀正偷偷啃了一口炊饼,扭头一看,里头早就炸了锅。
二十口灶眼同时喷火,猪肋骨在砧板上咔咔咧开,新来的小厮看着比她小,正哼哧抬着蒸笼,最上面一层端得费力,秀秀把最后一口饼猛塞进嘴里,暗自发笑。
“死丫头又躲懒,摸鱼摸到太湖去了?”李厨头抻着脖子吼过来,从秀秀后领子提溜出一根芫荽。
秀秀梗着脖子嚷:“给您尝尝咸淡呢!白酒放多了,烩鹅掌发苦......”
老头拧着眉头扑向炝锅那边,秀秀抓紧跟着扎进蒸腾白雾里。
洗菜池边上水芹堆成小山等着摘,她蹲下剜烂叶,没一会儿指甲盖就泛起青汁。四处看看,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秀秀继续择菜,顺手把半筐黄叶埋进堆肥桶底下。
这边儿秀秀正磨着洋工,门口管事婆子探进来半个身子:“再加道醒酒羹,要快!”
话刚说完,管事婆子眼珠子嘟噜一圈,一把抓住秀秀胳膊:“跟我来!”
秀秀一个趔趄,跟着婆子来到了酒楼大堂。
按理说,她是后厨打杂丫头,是不能到大堂来的,但眼下酒楼忙得不可开交,这边酒桌上不知哪儿的贵人大打出手,菜肴杯盏落了一地,正少个打杂的来收拾。
桌上的银吊子眼看就要歪到地上,里头的高汤咕嘟咕嘟骂娘,像极了秀秀的腹诽。
堂前不比后厨,这里就不是李厨头的地盘了,她只得老实听话,在旁人的怒火中蹲地收拾。
“这是怎么了?”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一声笑里藏刀的问候之后,只见掌柜的风姿绰约地过来了,领口一圈油光水亮的玄狐锋毛上,一张脸面如满月。
皇城根下无人不知,这金鼎轩掌柜的钊虹是个利落泼辣的主儿,平日最不顺眼的就是有人在酒楼闹事,上个在酒楼大打出手的,被她终身禁止再踏进金鼎轩一步。
这会儿又吵起来,见老板娘风风火火出面,不少人都围上来,等着看好戏。
“哎呦,周坊主,您这是?”钊虹两手一抱,扭着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朝旁边的中年男子看去,掺了几分探究和。
只见这中年男子一脸铁青,朝身旁低声怒斥:“你这逆子,还不快给你蒋伯伯道歉?”
秀秀打扫间隙悄悄抬眼,最后确认了那位“逆子”是何许人也。
这“逆子”晃晃静站着,颀长昂藏,身形舒展如松,却偏生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头,往上瞧去,他眸光半敛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言不笑。
此人生得极好,却让人觉得冷。
秀秀心里这么想着,不由多看两眼,但见他骤然望过来,眼底一阵精光一闪而过,眉目间满是倦怠和不耐。
秀秀脸蛋一红,紧忙低下头拾起地上的杂碎。
下一秒,散漫的声音打破僵持的场面。
“蒋伯伯,我周允,给您道歉了。”
明明是道歉的话,秀秀怎么听都听不出歉意。她再次偷偷看去,一双手青筋微凸,他随意伸出一根手指,顿了顿,又在身侧敲了几下,转而停下。
手也好看极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手。
正愣神之际,但闻对面一声冷哼,另一个年轻男子抬手指过来,驼着背,面皮涨得通红,他咬牙道:“周允,你——”
未等说完,手被猛然撞落,年轻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周允轻轻一睨,懒洋洋往门口走去。
刹那间,那驼背男子仿佛被他激怒,一把抄起桌上的银吊子,带着一股狠劲,差周允的后背掷过去。
银吊子带着滚烫的汤汁,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砸中周允,却见他不慌不忙地往旁侧一迈,身形轻巧一转,那沉甸甸的银吊子便擦着他的衣角飞了出去。
但见银吊子去势未减,因周允的闪躲,竟直直朝钊虹的面门飞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纤细身影猛地冲出来!只见秀秀一个箭步上前,急忙一推,钊虹忙不迭后退一步扶上栏杆,“哐当”一声脆响,银吊子砸落在地,汤汁四溅,钊虹身上的宝蓝织金马面裙摆湿了一片。
大堂内一片沉寂。众人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幕。
钊虹扶着栏杆,捂上胸口定了定神,目光看向身边。“哎呦!”她连忙拉过秀秀打量一圈,“你这丫头,哪里可烫到了?!”
秀秀因用力过猛,自己也差点儿摔倒,一阵后怕,又隐隐担心自己越了界。听见钊虹如此发问,她低眉顺目,摇了摇头。
钊虹很快就稳下心神,一挥湿透的厚实裙摆,行走间窸窣有声,自带气势。她攥着手绢走到罪魁祸首面前,耳上一对赤金小圈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钊虹脸上带笑开口道:
“蒋坊主,蒋公子,二位也算是金鼎轩的常客,这店里的规矩想必您二位也都清楚,今儿大家伙儿可都瞧见了,吃食、器物这些待会儿我让账房一一给您算清楚,人呢没受伤,我也就不追究了,账帖会送到您府上。二位,恕不远送。”
说罢,钊虹面色一定,便把二人往门外请,围观的人整整一圈,蒋氏父子只好灰头土脸走出酒楼。
紧跟着,周允也扬长而去,身后小厮连忙抄起一件墨狐裘,到那紧绷着脸的周坊主前,唯唯诺诺喊一声“老爷”,便又喊着“少爷”追出去了。
周坊主朝钊虹作揖:“掌柜的,改日鄙人定携逆子亲自登门道歉。”
钊虹笑说:“周坊主,这话可就客气了。”
几人一走,钊虹一扬手,便又笑盈盈招呼:“散了散了,大家吃好喝好啊......”
待众人散去,钊虹这才得空把秀秀拉到一旁,又细细打量一圈。
秀秀身子瘦削,大冬天的还穿着单薄的衣裳,人白净,一双杏眼和会说话似的,现下这眼里带着一点拘谨。
钊虹盘问起来:“你是后厨的丫头?”
秀秀点头称是。
钊虹又问:“哪家的?叫什么?多大了?”
秀秀稍加思索,于是避重就轻一一作答:“回掌柜的,小女名叫王秀秀,过了年十七,家里就自己了。”
钊虹心头一动,自己的亲闺女若是长大成人,也该这般大了。一时间她心里如有坠石,对眼前的丫头多了几分温和:“今日多亏了你,瞧你还算机灵,把你调到大堂来,你可愿意?”
谁料秀秀却拒绝了,她声音小,却十分清晰:“掌柜的,您的好意秀秀心领了,只是秀秀无父无母,无人教导,也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怕哪天冲撞了客人可就坏了。”
听完这一番话,钊虹瞧着小姑娘越发喜欢,便拉起秀秀的手腕,一摸又瘦又冰,手上一顿,于是又问:“平日住在后院?”
金鼎轩的生意红火,常常卡着宵禁时间打烊,所以店里的杂役大多吃住都在酒楼后院,秀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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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无家可归的人更是如此,从老家逃出来,能有这样的工作已经十分不易。
见秀秀点头,钊虹又道:“今晚我跟后厨说一声,带你回家吃饭可好?”
秀秀一惊,连忙低头:“秀秀不敢。”
钊虹却笑了:“瞧你这模样,是我会吃人怎么?只是我瞧你合眼缘,说起来我还要道你一声救命恩人,请我救命恩人回家吃顿饭,这面子也不给我吗?”
秀秀自然是要给这面子。
暮色四合,李府各处早已掌灯。正堂后的花厅,桌上餐食已经撤下,厅内暖意融融,隔绝了冬日的寒风。
钊虹慵懒靠在贵妃榻上,跟坐在一旁的秀秀闲话家常。
一来二往,秀秀放松了戒备,却仍不敢透底,钊虹问起她的身世,她就抬起一双眼,好似随时要哭出来。
于是钊虹也不问了,从榻上直起身子,剥着花生,慢悠悠道:“今晚说来也巧,一家子都不在,倒是正好给咱俩腾出空来了。”
秀秀摸摸肚子:“今晚还要多谢掌柜的款待,我从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
钊虹把两颗花生放进秀秀手里,说道:“怎与我这般客气了?”
秀秀一时愣住,抬眼看过去,只看见一张风韵犹存的脸正笑吟吟看着她,十分关爱。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钊虹身边的丫鬟出了门,紧跟着又进来向钊虹禀报。
“夫人,老爷派了小厮回来,说今晚不回了,正带着少爷赶书呢。”
钊虹应一声,又往窗外瞧一眼,转头对丫鬟说:“你去把前儿刚晒过的毯子给小厮,让他捎过去。”
小丫鬟捂嘴一笑:“夫人对老爷可真是挂念呢!”
钊虹伸手拍打过去,笑骂道:“好你个黄鹂,真真牙尖嘴利,没有你接不上的话!”
小丫鬟仓忙跑了出去,主仆间这一来一回看得秀秀一怔,又不由发笑,心里也琢磨起来,掌柜的雷厉风行,把金鼎轩经营得蒸蒸日上,却从未有人提起过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
钊虹似有读心术,她笑道:“他是咱们这的教书先生,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过他?”
秀秀垂眼想了想,恍然大悟,说:“李先生?听过的,同我住一屋的婆子还想把她家孙儿往李先生的书院送呢。”
钊虹又笑了:“老学究,今晚又在学堂住下了,做起学问来连家也不回了,不提他也罢。”
此后两人又热络聊了些,宵禁快要到了,秀秀看一眼窗外,天上已经飘起零星雪花,于是她便不得不打断:“掌柜的,今日宵禁就要到了,秀秀先告辞一步,还望掌柜的莫怪罪。”
钊虹顺水推舟:“今日邀你来,本就是让你留宿的,现下雪也大了,你就留下住一晚又何妨?”
沉默中,转眼间雪花已经成群涌出,窗外风声呼呼响了起来,秀秀应下。
暮鼓声起,她跟着丫鬟来到后院一间客房。
丫鬟:“秀秀姑娘,床上是夫人让备的厚衣裳,虽是夫人以前穿过的,可都已经洗净晾晒了,是些好料子呢,夫人说赶明儿再带您做新的。热水已经在房里备好,您自便歇下吧。”
秀秀应着,送走丫鬟便进了门。
厚实的被褥跟酒楼后院那硬邦邦的通铺大不相同,屋里的窗户密实不透风,她这才知道原来冬天是暖和的。
等到夜色渐沉,大雪已呈铺天盖地之势,她才觉出一分不真实。
从一千里外的王家沟到如今的皇城脚下,从被爹卖身的童养媳到后厨里的杂役丫头,她何德何能落得掌柜的这般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