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老式居民楼掩盖在高楼大厦之后，像是旧胶片里的褐色回忆。
下午三点，滨海市旧花区。
在名为幸福家园小区的某一户屋子里，正在发生一场颠覆世界观的认知对立。
“狐狸？报恩？”
“抱歉，我很相信你说的这些，但是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还是请你....离开吧！”
李圆双手抵门，额角的汗沁入厚重的刘海，眼前被眼镜上的雾气遮挡，她什么也看不清。
“就是你！我不会认错的！”
门外的少女说完这一句就噤声，似乎是离开了。
但对抗的力量还在，李圆不得不咬牙坚持。
双方无声僵持着。
李圆也不知道门口的少女是从哪儿来的精神病。
敲完门看到她后便热情得过分，说是一只来报恩的狐狸，自己之前救了她，所以她便找上门来。
咬着泛白的唇，拖鞋在用力中穿过脚踝，脚趾痛的已然麻木。
半晌，“砰”地一声，门打开了。
门缝内伸进来一只雪白纤细的手，青筋微凸，光晕倾泻。
昏暗的光线与屋内的光亮将少女身姿勾勒，看不清楚脸，却能感受到气质出众。
李圆跌倒在地，一滴汗沁入眼。
她回头想扶着鞋柜站起来，却摸到了一手柔软的温热。
微弱凄厉的“喵”叫声响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
顾不得面前的危机，她轻抬腰身，为小猫留出空间爬出去，而后猛然塌腰。
尾椎撞上鞋柜，痛地发麻。
苍白的唇色带着不自觉的哭腔：“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擅闯民宅是犯法的....”
裤兜里的手机亮起，细瘦的手指哆嗦着胡乱摸索，试图报警。
越着急越无章法，不知按到了哪里，手机彻底关机，连那点微弱的光亮也消失不见。
误触到关机键了。
意识到这点，李圆微愣。
“啪嗒”一声，咸湿的泪砸在膝盖上，呼吸凝滞在此刻。
显然白若离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她略有些无措地蹲下，伸出手试图将女孩拉起来，却没成功。
“你，你哭什么呀？你不是相信我了吗？”
“我真的是来报恩的，没有想要伤害你，你看，这是你那天晚上落下的...啊！”
耳畔传来一道娇俏的惊呼声，怀中被塞入一张坚硬的卡片。
她蓦然抬头，撞上一双灵动的狐狸眼中。
李圆从瞳孔倒映中看见了自己。
一眼寡淡，黏腻的汗粘在身上被剥夺呼吸的女孩。
又好像看见了一条吐着分叉的毒蛇，缠在身上，死死禁锢住自己。
“奇怪，这猫怎么会咬到我？”
声音入耳朵，一滴血落在脚边，将她拉回现实。
三花猫的呲声紧接其后，短发女孩视线聚焦。
面前被轻纱覆盖的手臂隐隐晃动，露出雪白的肤色。
手背上有一道清晰的咬痕，血从那里滴落。
少女嘀咕两声，双指并拢在伤口处一晃，李圆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
再下一秒，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带着刚刚被她忽略掉，少女脚背上干涸的血痕。
李圆瞳孔蓦得一缩，忍不住瑟缩。
伤口，消失了....如同没有出现过一样，完全消失了。
可她刚刚看见还在的.…
李圆忍不住去怀疑是看花眼了，对方手臂上根本就没有这处咬痕。
可地板上那一滴血的存在提醒着自己，这不是梦….
是真的。
风轻晃窗外榆树叶，带起倾泻在地板上的阳光也舞动。
一人跌落，一人半蹲。
黄褐白三色的小猫弓背。
柔软的毛发在它背上炸开来，嘴角抽动，维持着獠牙的露出，上面隐约可见血珠，不过很快滴落在它的舌头上消失不见。
纵然被恐惧控制着，可她还是意识到，此刻的危险比刚才还要大。
手指死死扣住虎口，尖锐的疼痛迫使她冷静下来。
李圆张嘴，干涩的感觉充斥整个口腔，吐出的话都带着沙哑感。
“你...你...我不记得我救过你。”
话语停顿间，她已然抵着鞋柜，在对方的注视下缓慢起身，挪动到三花猫旁边。
“花花，是我，是姐姐。”
胸腔在颤抖，李圆小心翼翼地顺平小猫弓起的脊背，将对方抱在自己怀中。
“你不记得，我记得呀！”
白若离嘴角一扬，捡起地上的卡片往前一伸，上面写着大大的“绿洲初级中学”六个字。
短发少女肩膀一缩，紧闭双眼，直到风拂过才抬眼。
往下，李圆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这确实是自己的学生证，而且是在三天前丢失的学生证。
穿着白色卡通短袖的女孩伸手接过那张学生证。
“谢谢，但我还是不记得救过你。”她抿唇，好一会儿再次开口。
这次她学聪明了，没说认错人激怒对方。
白若离蹙眉，有些急切，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大概一个月前的晚上，在一个公园里你捡到了我，把我装在笼子里送到....”讲到这里她卡了壳，好半天才想起来那地方叫什么，“动物收容中心”治疗记得吗！”
时间，地点都在。
她确实在这个时间地点送一只狐狸去了野生动物救助中心。
那是中考最后一天，妈妈特意跟同事换了晚班来陪她。
吃过饭妈妈回去上晚班，她不想一个人在家，干脆也跟着一起去公园守班了。
也正是那天，她在公园附近遇到了一只受伤的狐狸。
这公园比较偏僻，时常有野生动物过来，她对于送动物去救助中心也习惯了，没想到这一送还送出问题了。
狐狸变人？妖怪？
事件对上了，刚才伤口的消失也在向她验证这点。
只是...这种认知冲突，她还无法消化。
李圆想想，机械开口：“我，我想起来了。”
“的确有这件事，但抱歉我不需要你是报恩，非要有的话...”女孩鼓起勇气抬头，单薄的脊骨强撑着不让气场落了下风，“可以，请你离开吗？”
说完，她后退两步。
明艳的少女歪头，眼里带点不解同时又似乎是心虚。
李圆快速瞥了一眼，又再次低头，深呼吸三下：“你还有什么事吗？抱歉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你离开吧。”
正常人听到这话或许早就离开了，但面前的少女明显比别人缺根筋。
清甜的声音传入耳中：“不报恩，不报恩，那我能不能在你家待两天.....我，现在没有住的地方....还有我的身份...”
“你放心，事情解决好我就会离开的！”那女孩的话越说越肯定，到最后直接激动起来。
向前两步，似乎是想抓住面前人的手臂。
李圆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低头不敢对视，也不想去探究她话里的意思，只想尽快将人打发走。
疲惫和恐惧的双重加持下，女孩发出了问题：“你想干什么？”
还想住在她家吗？
这完全不可能。
此刻两人身份对换，不好意思的反而是白若离。
她似乎听不懂别人语气里的情绪，李圆看着那张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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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名为扭捏的情绪。
“我可以帮你找个地方住。”
“出小区左转五百米再左拐三百米，有个蓝色底图上面写着治安管理的地方，你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那里可以提供给你免费的地方住。”
青涩的声音有几分冷了。
就像是小猫在面对陌生危急时，总会想着撩出獠牙，呲牙咧嘴地警告。
少女歪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略带疑惑。
李圆深呼吸一口，强装镇定将派出所解释了一遍。
“不行！”
李圆没心思理解她为什么不想去。
她现在只想赶走这个奇怪的女孩，自己独处。
左思右想，李圆抬头：“你，你先去。我...我之后再去找你。”
少女头立正，狐疑道：“那你不会骗我吧？”
李圆咬唇，像是下定决定般，做出承诺：“不会。”
之后也不会见到了，他们本来也...不认识，说一次小谎应该...应该没事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白若离手撑在下巴上，先是蹙眉思考，再是舒展眉头，之后整个人都灵动起来，浑身上下散发出雀跃。
“那...那行吧！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哦！”她点点头，那双灵动狡黠的狐狸眼亮晶晶的。
李圆敷衍点头。
雪白的脚踝走动间，沾满灰泥的脚底板出现在李圆视线里。
她没穿鞋过来。
她咬唇，终于正视那道背影。
衣服破破烂烂的，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滨海的夏天那么热，地面温度明显高于体感温度，她就这么走出去....
可她刚刚都用手治好了伤口，这点小伤应该不在话下吧？
李圆安慰自己。
可她又忍不住去想，伤好了可当时依旧是痛的....
对方也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就这么看着好像不太好。
再三纠结，她还是没忍住开口喊住了一脚踏出门的少女：“你把门口那双鞋穿走吧。”
鞋？
白若离闻声看去，是双黑色的鞋。
“好呀，那你快点来哦！”少女歪头，露出明媚的笑。
李圆依旧保持着当前的动作，环抱小猫的手臂往里紧了紧。
好在花花很乖，没有挣扎。
那道青色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阳光转动一轮，阴影将大半明媚覆盖。
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李圆机械般去往洗手间，冷水袭来的一瞬间，她抬头，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看着就很唯唯诺诺的脸。
脸上没有肉，下巴尖尖的，就连下颌骨处那一抹小小的红痣，也显得那么不起眼。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李圆想扯出一抹笑来安慰自己，却发现笑得比哭还难看。
走出卫生间，小猫守在玄关处，依旧保持着警惕。
她也走过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紧紧环抱住自己。
三花猫轻靠着她的手，蹭了蹭，像是在安慰。
......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圆是被一道年轻的女声喊起的，对方似乎是在叫自己，又好像不是。
“梨圆？梨圆？你怎么了？”
“天菩萨，该不会是被刚刚那个狐妖给吓坏了吧？”
冷感的女声很焦急，伴随着掌心柔软的撞击传入耳。
右手悄悄攥紧，一个月未剪的指甲在手心上又留下几个发紫的月牙型伤口。
指甲嵌入生肉，极淡血腥味传来，左手心的撞击停止和声音停止了。
“诶，怎么有股血味？是我闻错了吗？”
温暖的阳光彻底退场，带走了屋内的光亮和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