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郑思雅,花辞镜印象极为深刻。那年他尚小,回春堂还是花闻鹤坐镇。
    他记得十分清楚,郑思雅曾带着她半大的儿子多次上门求诊,但郑晨逸患的是心病,祖父同她说过数次,心病光靠吃药是治不好的。无奈之下,郑思雅才放弃执念。
    后来,花辞镜好久都没再见过郑思雅。原本以为,郑思雅是带郑晨逸去接受西医治疗了,没成想,郑思雅不信西医,反倒信了神佛。一步一跪,三步一拜,如此虔诚,或许真的感动了上天。
    而郑晨逸,花辞镜见他时,他已经痊愈,反倒是郑思雅苍老了不少。
    那年,花辞镜才刚接手回春堂。烈日炎炎,郑晨逸着一件破旧衬衫,长裤又短又小,还打着好几个补丁。脚上没穿鞋,却也不怕扎不怕疼,一步一步踩在水泥板上。不知是从哪里沾染了泥点,弄得脚腕、小腿,到处都是。但背上的郑思雅却是衣着得体,捂着一顶太阳帽,趴在儿子瘦弱身间,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个破碎娃娃。
    到了回春堂,郑思雅早已没了气息,郑晨逸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求花辞镜救他母亲。
    那时的花辞镜,只觉无力。他是医者,医者救死扶伤,天经地义;但他不是神,不能起死回生。
    他做不到,他无能为力!
    “花辞镜?你在听我说话吗?”
    林知许略微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辞镜猛地回神,他抿唇,压低声音开口:“抱歉,我走神了。你刚才说的什么?”
    林知许盯了他一会,将刚买来的平安符塞到他手里,看似不在意道:“我说,这种小玩意我用不上,送你了。”
    花辞镜内心一怔,低眸看向手中的那枚平安符,红绸金线,做工精致。
    他喜红色,这枚平安符,很合他心意。
    他很喜欢。
    “谢谢。”
    花辞镜声音很轻,林知许甚至都怀疑他没有说话。
    “什么?”林知许偏头看他,“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呗!”
    花辞镜抬眼瞧他,唇角挂着淡淡笑意,轻言:“我说,我很喜欢。”
    林知许闻言,心底莫名触动。刹那,脸颊发烫,红晕悄然爬上耳根,紧咬不放。
    他的心跳,好快。
    喉结滚动:“你……你喜欢就好。”
    蓦然,风起。
    云隐寺前,有棵梨花树,芬芳馥郁。春风裹挟纯白梨花,略过花辞镜与林知许身间,才缓缓落地。
    二人四目相对。
    时间恍若在此刻停滞不前。
    手中平安符的穗子随风而动,正如花辞镜的心一般。
    乱了。
    他的心,彻底乱了。
    不可以!
    花辞镜摇头,瞬间拉回思绪。眼下当务之急,是破案才是!他怎么能想别的!
    心下一横,他拽过林知许的手腕,就要下山:“快走,我或许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我们还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林知许反握住花辞镜手腕,追随他的脚步。
    花辞镜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度,内心狠狠一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郑晨逸与陈梓阳之间的关系!”
    只觉告诉他,郑晨逸与陈梓阳之间有着鲜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就是杀人动机。
    为了早日搞清楚状况,花辞镜与林知许几乎是一路小跑下山。
    花辞镜倒是还算可以,他常年自行调理身体,体质好得很。反倒是林知许,他比花辞镜不过大出两岁,体质方面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才到山脚,林知许便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他不免委屈,小声抱怨道:“累死我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爬山了!”
    花辞镜闻言,略感无奈。还是上前一步,扶起林知许,把他往车上带。安顿好林知许后,自己则是坐上驾驶位,启动电车,往海鲜市场的方向驶去。
    路上无言。
    花辞镜专心驾车,等红灯之际,时不时偷偷瞥林知许一眼。少年闭目养神,棱角分明,睫毛长而翘,几近完美的侧颜,任谁看了都不免深深沦陷。
    海鲜市场偏远,路还不算好走。一路上颠簸,走走停停,只记得偷看过少年几十次。
    好不容易到了海鲜市场,花辞镜解开安全带,刚想叫林知许下车,却发现他早已熟睡。很安静。
    花辞镜不忍心叫醒他。
    看着少年俊极俏极的面庞,花辞镜抬手,鬼使神差地抚上林知许的脸,动作甚轻,生怕惊醒林知许。
    喉结滚动,呼吸过于沉重。花辞镜轻抚一瞬,便快速抽回手,随即按捺下砰砰乱跳的心脏,开车门,下车。
    海鲜市场极大,鱼腥味混着海水味扑面而来,小摊上有各式海鲜,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不免聒噪。
    花辞镜其实是有些社恐的,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他才缓步上前,从第一位摊主开始,挨个询问郑晨逸的摊位。
    “不知道。”
    “不认识。”
    一路走来,这两句话他听了不下几十遍,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了。
    来到第N位摊主的面前,花辞镜不再抱有希望,但还是不厌其烦开口询问:“您好,请问您认识郑晨逸吗?”
    “小郑啊,当然认识。不过,你找他有事吗?”年轻摊主齐商反问道。
    花辞镜闻言,心底瞬间又燃起希望。
    “我来找他,是想确认一件事情的。顺便,归还物件。”他道。
    “哦哦,那你在这等等吧!他出去进货去了,差不多再有个十几分钟就回来了。”齐商顺手指向角落一个摊位,高声道,“呐,那边角落没人的摊子,就是他的,你去那边等吧!”
    花辞镜循着齐商手指的方向望去,找到目标摊位后,他颔首道谢,而后快步行至角落小摊堆。这里的小摊大多杂乱无章,唯有那个没人的小摊,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排列得井井有序。
    花辞镜环视一圈,发现周遭没有空地,只得立于郑晨逸的小摊前,静候郑晨逸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花辞镜站得腿都僵了,还不见郑晨逸回来。他刚想去找齐商问问,不成想郑晨逸就回来了。
    “你好,需要点什么?”郑晨逸正值青春年华,声音很是温柔。
    花辞镜有瞬间愣神,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凶手吗?
    “你好?”见花辞镜不答话,郑晨逸不免再次开口。
    “抱歉,走神了。”花辞镜抬眸看他,“是我,我是花辞镜,你还记得我吗?”
    “花神医!”郑晨逸认出花辞镜,眸光忽闪,刹那间又覆上一层惊喜之色,“我当然还记得您!不过,您怎么有空来这海鲜市场了?我听齐商说,您在这等了好久,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花辞镜紧盯他许久,想要捕捉他眼底隐藏的情绪,可却未曾发现任何不对劲。
    片刻,他才启唇,单枪直入,淡道:“你跟陈梓阳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话落,郑晨逸眼底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一闪而过。很快,他又含笑,道:“没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同校同学而已。”
    花辞镜并未察觉郑晨逸眼底的戾气,自顾自问道:“那你与他有什么交集吗?”
    “没有。他是旧邑有名的富二代,当年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我认识他很正常,但他并不认识我这种小人物,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郑晨逸俯身,边收拾摊子,边回答道。
    花辞镜闻此,没再多言。
    或许,是他猜错了。
    郑晨逸的为人,又怎会与凶手二字挂钩?
    可,真正的凶手又在哪里?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事情吗?”
    郑晨逸的话拉回花辞镜的思绪。
    他抿唇,停顿一霎,方才决定开口,道:“你是不是丢了个平安符?”
    话音刚落,郑晨逸神情瞬间变得激动,他大跨步上前,猛地抓住花辞镜双臂,急促道:“你知道在哪?”
    郑晨逸的力度过于大了,花辞镜不免吃痛,连忙后退半步,与郑晨逸拉开距离的同时,俏眉微微蹙起。而后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属于郑晨逸的平安符,双手递给郑晨逸,道:“我在郊区捡到的,现在物归原主。”
    说这话时,他还在悄然观察郑晨逸的反应。
    但郑晨逸除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安心,再无其他情绪。
    “不过,你为什么会去郊区那边?”花辞镜依旧不死心追问。
    “我与郊区水塘李家是交易关系,我的货,都是从他那边购入的。这平安符,可能我是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郑晨逸回答的滴水不漏,“平安符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找了好久,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谢谢你!”
    “不客气。”花辞镜见此,蓦然想起什么,决定再验证最后一件事情。
    “你这有水吗?我找了你好久,一路打听过来,倒是有点渴了。”花辞镜故作一副口渴的模样,压低声音,嘶哑着嗓门说话。
    “有有有,稍等,我给你拿。”
    见郑晨逸痛快答应,花辞镜不由得感叹。
    在外学林知许演戏,学林知许装,学林知许胡说八道,真真够管用的。
    很快,郑晨逸从摊位拿出一瓶全新的矿泉水,递给花辞镜,饶不好意思道:“这里条件不允许,没有热水,眼下就只有这种矿泉水了,你别嫌弃。”
    花辞镜摇头,表示没事。他悄悄挪步,靠近郑晨逸。见离郑晨逸只有小半步距离,他才拧开瓶盖,装作要喝水的模样。
    倏地,他指尖一滑,水瓶倾斜。水未进口,悉数洒在郑晨逸外套上,霎时晕开大片湿痕,水渍顺着衣袖,滴落在地。
    目的达成,花辞镜忙不迭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手突然抽筋了,没拿稳水瓶。”
    说话间,他看似帮忙擦拭水渍,实则是在扒郑晨逸外套。
    但郑晨逸似乎并不想让花辞镜帮忙,可花辞镜此刻力气大得出奇。一个不注意,外套便被花辞镜夺了去。
    外套口袋朝下,猛然从其中掉落细微银闪。“铮铮——”有东西掉落在地,在聒噪的海鲜市场却显得格外刺耳。
    花辞镜定睛一瞧。
    这不是他回春堂的针具吗?!
    顾不得这些,他忙去瞧郑晨逸的胳膊,却发现郑晨逸死死捂住右臂,正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黑影!
    像极了几天前那个可疑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