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湃在“宝藏小巷55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漫长如同一次对身心的凌迟。
铁皮门根本无法隔绝外界的嘈杂。整夜,各种老旧设备休眠时的蜂鸣、运行时的嘎吱声、偶尔爆出的电火花声,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信号不良的无线电流嘶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崩溃的“电子失眠交响曲”。那盏接触不良的节能灯,每隔一段时间就顽强地闪烁几下,仿佛在提醒充湃他身处的这个环境是多么的不稳定和廉价。
他尝试进入低功耗休眠状态,但强烈的警惕心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多种未知型号设备散发的微弱电磁场,让他核心的安全协议始终处于高度激活状态,无法真正放松。破旧的接线板更是他重点监控对象,每一次电流的细微波动都让他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会引发灾难。
相比之下,小柔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将自己连接在看起来岌岌可危的电源上,屏幕完全暗下去,只有一个小小的充电指示灯发出平稳的、缓慢闪烁的微光,仿佛婴儿在安稳熟睡。在极端恶劣环境下依然能泰然处之的“能力”,让充湃感到既费解又一丝莫名的烦躁。
天光微亮时,充湃已经“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能成功“入睡”。他感觉自己的核心处理器因为持续的高度紧张而有些过热,内置的时钟精准地告诉他,这是他人生中效率最低下、最毫无意义的八个小时。
小柔的屏幕也亮了起来,经过一夜慢充,她的电量似乎恢复了不少,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特有的卡顿,但流畅了一些:“早……上好。你……休息得……怎么样?”
充湃阴沉着脸,没有回答。他走到房间唯一一扇用透明塑料布封着的小窗前,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宝藏小巷”。晨光中,这个电子贫民窟的细节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绝望:随处可见的油污,堆积如山的、真正意义上的电子垃圾,几个早起的、拟人化的老旧设备正在各自的门前进行着简陋的“晨间维护”——用刷子清理接口的灰尘,或者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签擦拭着触点。
隔阂感包裹着充湃。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的材质、他的设计、他体内流淌的先进协议,都在无声地宣告他的“异类”身份。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充湃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立刻,马上。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我的系统需要稳定的能源和网络环境,我需要我的实验室!”
小柔沉默了一下,屏幕的光波动:“离开……?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个……这个垃圾场!”充湃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门外,“我可以去找我以前的技术伙伴,他们一定有办法。就算暂时借住他们的实验室也好过这里!”
他试图连接外部网络,寻找可行的方案。然而,信号干扰实在太严重了,他几次尝试发送加密信息都失败了,系统不断提示【发送失败,信号强度不足】。
挫败感让他越发焦躁。他看到小柔依然平静地、甚至有些缓慢地整理着桌子上在她看来可能是“宝贝”的废旧零件。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充湃几步走到小柔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压迫感,“你难道就甘心永远待在这种地方?像一件真正的……废品一样,慢慢锈蚀,直到最后一点电量耗尽?”
他指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老旧的设备:“看看他们!还有你自己!运行卡顿,接口落后,协议陈旧!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效率’这个词的最大讽刺!这个世界是向前看的,是追求更快、更强、更高效的!而你们,却心安理得地活在被时代淘汰的角落里!”
这些话尖锐而刻薄,像螺丝刀,撬开了两人之间勉强维持的、客气的薄冰。充湃将一夜积压的怒火、对自身处境的恐惧、以及根深蒂固的、对“低端”和“低效”的鄙视,全都倾泻了出来。
小柔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了。她的屏幕闪烁了几下,亮度似乎都暗淡了些。过了好几秒钟,卡顿的、微弱电流杂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温和:
“是……这里……是旧。我们……是慢。”
她抬起头,虽然她的“眼睛”可能只是两颗摄像头传感器,但充湃却仿佛能感受到一种直视。
“但……不是……垃圾。”
“不是垃圾?”充湃近乎讥讽地笑了,“那是什么?宝贝吗?所以这里叫‘宝藏小巷’?真是可笑的自欺欺人!杂牌机就要有杂牌机的自觉!认清自己的定位,被淘汰是自然规律!”
小柔的屏幕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内部电路发生了紊乱。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用力地拔掉了连接在破旧接线板上的充电线。然后,她转过身,屏幕对着墙壁,小小的机身微微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整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充湃略显急促的散热风扇声,和窗外越来越清晰的、属于这个小巷的、嘈杂却充满生命力的日常声响。
充湃说完那些话,内心也并非全无波动。悔意刚刚萌芽,就被他强大的自尊和此刻的烦躁压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他需要离开,必须离开。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
五天后,当他再次尝试联系外界时,自动推送的行业新闻弹窗,吸引了他的注意。标题异常醒目:
【充氏国际与闪紫科技联合声明:前任技术总监充湃因个人偏执理念与公司发展方略严重不符,已被免职。其此前主导的‘超流协议’项目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即日起无限期搁置。】
充湃的视觉传感器死死地盯住标题,核心处理器仿佛过载。他颤抖着点开详情,里面充斥着对他技术路线的贬低,将他的“精益求精”污蔑为“脱离市场的技术洁癖”,甚至暗示他因为被免职而心态失衡,可能携带有争议的技术资料离开。
污蔑!彻头彻尾的污蔑!“超流协议”是他心血结晶,其安全性和前瞻性远超闪紫家族那种牺牲设备健康换来的虚假高速!他们竟然如此轻易地否定!
更让他心寒的是新闻下面的评论,看似“业内人士”的账号在带节奏,坐实了他的“刚愎自用”和“技术失败”。他试图登录自己曾经的行业论坛认证账号反驳,却显示“账号不存在或已被注销”。
他被彻底地、干净地从他一手参与建造的科技殿堂里抹去了!不仅被抛弃,还被踩上了一万只脚,将他钉在了“失败者”和“麻烦制造者”的耻辱柱上。
就在他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颤抖时,屋外传来喧哗,夹杂老钟硬盘焦急的“嘎吱”声和Wi-Fi姐提高了音调的“广播”。
充湃猛地推开铁皮门,看到小巷的狭窄通道上,几个穿着统一制服、胸前印着“充氏国际旗下,迅洁回收公司”logo的拟人化工业机器人,正围住了小柔。为首的一个机器人,手持扫描仪,屏幕上闪烁着红光,用电子音宣布:
“检测到高危老旧设备,型号不明,存在电路老化、电池鼓包风险,符合‘城市老旧设备安全隐患排查暨强制回收计划’标准。依据充氏国际最新规定,现予以强制回收处理。”
另一个机器人已经伸出机械臂,朝着小柔抓去!小柔害怕地后退,但身后就是堆积如山的废弃物,无处可逃。老钟硬盘试图挡在前面,被机器人轻易地拨到一边,Wi-Fi姐发出的强烈干扰信号对这类工业机器人收效甚微。
“放开她!”充湃下意识地怒吼出声。尽管他用话语刺伤过她,但目睹**裸的、强制的“清除”,他骨子里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这不仅仅是回收,更像是对他经历的一切的象征性重复——强大的、主流的势力,可以随意定义和清除视为“落后”和“麻烦”的存在。
回收机器人的传感器转向充湃:“无关人员,请勿干扰公务。否则将一并处理。”
一并处理?充湃感到一股寒意。他现在也是“无关人员”了,和眼前的“杂牌机”一样,随时可能被曾经属于他的世界“处理”掉。
看着小柔在机械臂下显得无比脆弱和渺小的身影,回想新闻里的无情抹杀,同病相怜的愤怒,混杂着对自身无力的痛恨,淹没了充湃。
他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现实狠狠地“格式化”了。
[害羞]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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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傲慢与“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