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还楼在罢工三个月后,终于被林青逮到机会拉去参加一个续约代言的直播活动。正好这个品牌总部在南城,穆还楼应得干脆。直播晚上十点多结束,他推了品牌方的聚会邀约,执意要赶回海岛。
林青看了眼后视镜,穆还楼自拿到手机起就一直在发消息,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林青忍不住跟白茵吐槽:“我怎么这么久才发现,你楼哥是个恋爱脑。”
夜色已深,车流未息,白茵专注地看着路况,闻言笑起来:“挺好的,哥也不能一直当个清冷高僧。”
穆还楼带着耳机,隐约听到她们的对话,没打算理她们,正好溪行云发来一条语音,他点击播放。
“你到哪里了?今天月亮好大啊,是到十五了吗?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海浪声有点吵,所以我不喜欢吃海鲜。”
声音含糊,话也前言不搭后语,像喝醉了。
穆还楼眉头蹙起,立刻回拨电话,一边敲了敲扶手箱,示意白茵开快点。
电话很快被接通。
“穆还楼。”
只三个字,穆还楼立马听出异常,溪行云一直连名带姓叫他,但语气干脆利落,不像现在这样尾音拖长,每个字都仿佛浸透了酒精,黏黏糊糊又东倒西歪。
“嗯。”他放轻声音,像在哄人,“喝酒了?”
“没喝酒。”溪行云嘟囔道,“吃了药不可以喝酒。”
穆还楼忙了一天很疲惫,原本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一听这话立马坐直身体,神情跟着紧绷:“生病了?吃的什么药?”
早上他离开时,她明明还好好的。
溪行云说了个药名,又说:“头好晕啊,穆还楼。”
穆还楼迅速搜索了一下,是一种助眠药物,某些体质服用后可能有幻觉副作用,他心里一紧,再次敲了敲扶手箱。
白茵扫了一眼后视镜:“哥,到限速了,不能再快。”
车里安静,白茵的声音格外清晰,溪行云听见了,晕乎乎地说:“你在开车啊……要遵守交通规则,不能超速。”
她从未用这种语气说过话,穆还楼听得心里又酸又软:“嗯,我听话。”
拇指不自觉在耳机上刮过,像是想通过声音抚摸到她
直到抵达民宿,通话一直没有挂断,溪行云身体里仿佛跑出另一个灵魂般,话比平时多,思维跳脱,从一个话题忽然滑到另一个,穆还楼始终耐心回应。
车刚停稳,穆还楼便大步离开,走之前顶着林青一言难尽的目光丢下一句:“很晚了,你们找间民宿住下,明天再走。”
留下林青和白茵在车上面面相觑良久。
房间只亮着一盏暖黄的阅读灯,溪行云半卧在床头,听见开门声望过来,清浅地笑了笑,眼角弯起:“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一路上的焦虑和急躁瞬间被抚平,穆还楼走到床边蹲下,在外奔波一天,身上都是尘,他只用目光一遍遍描绘眼前想念了整天的人。
“吃了药还是睡不着?”
“嗯。”溪行云说着往被子里缩了缩,睡衣领子被蹭得堆叠起来,软软地包裹着她的下巴,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上来,抱我,陪我聊天。”
穆还楼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我先冲个凉,很快。”
不到十分钟,穆还楼发梢还滴着水,带着一身水汽推开门,刚踏出去,就看见溪行云光着脚坐在门口的矮柜上。
药效所致,她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垂着眼睫恹恹地看着穆还楼,也不说话,瞧着有些委屈。
像是满身的沐浴泡泡都被冲进了心里,细密的、带着暖意的泡沫在胸腔蔓延,每一寸神经都变得轻盈,穆还楼只觉得整颗心发软,他俯身靠近:“怎么跑这里来了?”
溪行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你不要离我太远。”
穆还楼就着这个姿势,握住腿把人抱起,走向床边,声音低沉:“嗯,我就在这儿。”
到了床上,溪行云依然跨坐在穆还楼身上,搂着人不放,穆还楼也由着她。
面对面抱了会儿,溪行云下巴搁在他肩头,呼吸渐渐平缓。
“宝贝?”穆还楼轻轻晃了晃,“睡着了?”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穆还楼正准备把人放下来,就感觉脖子被轻轻挠了一下。
“你听见我给沫沫讲戏了吗?”溪行云问。
她没明确说出是哪一场戏,穆还楼却知道,她说的是阿嬷病逝以及墓地那两场戏,原本小女孩只需哭戏到位、神情哀伤即可,溪行云却反复调整,始终不满意。
说来也挺神奇,关于溪行云的过往,一个从不主动提起,一个也从不过问,在一起后,溪行云不阻止穆还楼自己去探寻,穆还楼也不掩饰自己已知部分事实。
根源仍在溪行云,不幸的童年为她性格奠定基调,她从痛苦里生根发芽,在凄风苦雨里很努力地长成如今的模样,已经拥有足够大的能力面对困境,如今她需要的,只是在累极时可以倚靠的乔木。
而穆还楼,甘愿做那棵沉默的树。
他一直很好的扮演自己的角色,但今夜,溪行云突然主动提及与自己相关的事,打破了两人一直以来构建的相处模式。
穆还楼按捺住心慌,温声说:“没听见,溪编不要偏心,也给我讲讲戏。”
溪行云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们都忽视了一个细节,陈小云在那样的环境长大,甚至幻想出一个哥哥来保护自己,她的心理早就不健康了。”
听到这里,穆还楼不自觉收紧了手臂,溪行云又笑,改到第一人称:“阿嬷发病的时候,其实我是感到解脱的,长到那么大,她是唯一一个毫无保留对我好的人,好到让我患得患失——万一哪天她也变坏了怎么办?万一她不要我了怎么办?日思夜想,像是着了魔……而她这一走,这种好反而被定格,成了永恒。所以我告诉沫沫,要笑……”
她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句:“毕竟阿嬷倒下的那两分钟,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许是在庆幸……”
穆还楼心里一揪,近乎急切地打断:“不是的!”
“宝贝。”穆还楼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她,也安抚自己,“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药物所致,溪行云今天十分反常。不过仔细想来一切早有端倪,戏至尾声,她日渐沉默,穆还楼好几次看到她坐在那片向日葵前发呆。
“宝宝,不是你想的那样。”穆还楼在心里告诫自己必须冷静,要慢慢引导,“我们行云只是被吓到了,当时妈妈也是这样倒下的,对不对?你只是突然想起那一幕,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吗?”溪行云梦呓般重复,“只是被吓到了。”
穆还楼哑声道:“对,宝贝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什么是应激反应。”
溪行云因长期服药助眠,产生耐药性,今晚不得已加重剂量,才导致意识模糊。她在穆还楼脖颈间蹭了蹭,还带着凉意的头发刷过肌肤,她的思绪也像被梳理了一番,清晰了些。
她努力地去回想,当时她们在厨房,阿嬷做了手撕鸡,把鸡腿递给她后就忽然摔倒,然后……然后她吓得没拿稳,阿嬷当时还有意识,看到这一幕朝她伸出手,说了句什么。
说了什么呢?
溪行云想得头疼,忍不住埋头深吸一口气,穆还楼身上特有的冷香涌入鼻腔,她慢慢安定下来,沉静片刻后,记忆逐渐明朗。
阿嬷说的是:“小云别怕”。
原来,她不是问自己为什么不救她。
而是怕她害怕。
季君欣想,这才是真的。
她的阿嫲从来都是那样柔软纯净的一个小女孩。
”谢谢你,穆还楼。“溪行云窝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还是很难受。明明已经努力走到今天,可过去那些事,依旧死死地缠着我。”
她把过往写成了剧本,拍成电影,不久还要放映给许多人看,但她自己还是不得解脱。梦魇的种子跟着她一起生根发芽,长成缠绕自身的藤蔓,不死不休。
“小时候村里的大人都不让自己家的孩子跟我玩,他们说我有个疯子妈,说不定我哪天也会疯。”双倍安眠药渐渐起效,溪行云重新陷入混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他们说得很对,我好像……真的快要疯掉了。”
穆还楼闭上眼,环在他颈间的手臂,像是穿透皮肉直接烙进心脏,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喉结滚动,将要说话时,溪行云又含混呢喃了一句:“我如果……如果跟着阿嬷一起死掉就好了……哥哥,你救救我……”
一句话将穆还楼伪装的镇定彻底粉碎,最近几个月的煎熬跟着横冲直撞,穆还楼侧过头,眼眶猩红,四肢绷紧到僵直,才堪堪止住情绪外溢。
许久后,他声音嘶哑道:“宝贝,别怕。”
无人回应,溪行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