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操场的另一端，林谢的目光，却越过奔跑的人群，频频落向树荫下那个单薄的身影。
操场上的哨声尖锐，混着青春里的少年们奔跑的喘息声，织成一张喧闹的网。
顾卿坐在树荫下，看着操场上努力跟上队伍的身影。
那副拼尽全力的模样，就像是在跟谁较劲。
“呵。”
顾卿觉得很可笑，却又觉得只有赵苒能干出来这事儿。
林谢的目光，顺着顾卿的眼神看过去，落在了赵苒的身上。
眉头不自觉地隆起。
赵苒的状态很不对劲，步伐已经开始混乱，额头上的汗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就连她旁边的女生都察觉到了：“赵苒，你还行不行啊？千万别逞强，要不休息一下？”
赵苒的声音有些发飘：“我没事。”
林谢没多想，径直朝着赵苒走了过去。
他的身影落在奔跑的人群身上，刚刚张开了口：“小苒，你——”
赵苒停下了身子，眼神发散地看着来人，却有些看不清是谁了。
身体猛地晃了晃，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
一声重物掉落在地，沉闷的声响在操场上格外的清晰，扬起了阵阵的尘土。
紧接着，是女生们刺破耳膜的尖叫声。
“啊——”
“赵苒晕倒了。”
“快来人啊。”
人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首先的表现是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林谢的话语卡住了一半，剩下来的话，早已被风吹散。
所有人都慌了神，唯独树荫下的顾卿，在赵苒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站直了身体。
体育老师紧急吹起了哨子：“都让开，别围着，保持空气流通。”
顾卿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了最里面。
她迅速蹲下身体，跪在了赵苒的身边。
赵苒双目紧闭，脸色青紫，嘴唇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顾卿身后探向她的颈动脉，脉搏微弱而急促，然后又快速地检查了赵苒的瞳孔，已经开始有散大的迹象。
是心搏骤停的先兆。
各种症状在顾卿的脑海里飞速闪过，最终指向了一个最坏的可能。
顾卿猛地抬起头，准确地看到了身旁的林谢。
“林谢，打120，快。”
林谢整个人像是被隔绝在外。
他只能看到顾卿跪在赵苒的身边，耳边什么都听不清楚。
指尖冰凉，不听使唤。
大脑一片空白。
顾卿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人回应，又侧头朝着人看了过去。
林谢脸色也是煞白一片。
顾卿现在顾及不上他，声音提高了一个度。
“林谢。”
声音划开了林谢的迟钝。
“林谢，打电话，告诉他们有人突发性晕厥，疑似急性心肌梗死引发的心搏骤停，快。”
心脏、骤停——
这几个字眼在林谢耳边轰然炸开，他猛地回神，终于是拨动了电话。
就在他拨打电话的瞬间，顾卿已经做出了下一步的动作。
顾卿利落地解开了赵苒校服上的拉链，将她的头部偏向一侧，清理着她口鼻的异物。
体育老师也终于反应过来，冲了过来：“同学，你别乱动她，等救护车来。”
顾卿猛地抬头，她的声音不大，却说得坚定：“等不了了，她呼吸已经很微弱，再等下去，错过了黄金救援期，神仙也救不回来，让他们都让开。”
体育老师的脸色涨红，他几步冲上前，想要拉开顾卿。
“你这同学是怎么回事，胡闹，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顾卿，就被另一只手给拦下来。
是林谢。
“老师，救护车马上就到，”林谢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的颤动，但对着顾卿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条件的信任，“让她来。”
“你，这可是条命，你们担不起责任。”体育老师已经是气急。
周围的议论声也开始变得嘈杂。
“天呐，顾卿的胆子也太大了，赵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就完了。”
“你看她，在赵苒的身上乱按，真不会出事吧。”
这些声音扎在林谢的耳朵里。
林谢朝着人群低吼了一声：“都别吵了，赵苒是我表妹，出了事，我担。”
林谢待人温和，什么时候当众发过脾气。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谢站在顾卿的身后，此刻是她最强有力的后盾。
而顾卿，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
这一刻，所有的恨和讨厌，全部变成了一个念头。
要救活她。
赵苒不能死。
顾卿调整着姿势，双臂垂直，掌根用力，有节奏地按压着赵苒的胸口。
这是在和死神赛跑。
她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体力在飞速地流失，每一次按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谢站在顾卿的身边，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就在顾卿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断掉的时候，远方传来了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
由远及近。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过来，为首的医生看到现场的情况，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病人有没有家属？病人在晕倒前有什么症状？”
体育老师连忙上前：“医生，这——”
医生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还在坚持做心肺复苏的顾卿身上。
医生蹲下身，快速地检查赵苒的情况，脸色变得凝重。
“准备除颤仪。”医生吩咐着。
护士立刻打开了急救箱。
医生看向顾卿：“同学，可以了，停下吧，接下来交给我们。”
顾卿这才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起来，向后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林谢顾不上什么，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她。
“你怎么样？”
顾卿摇了摇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医生回头看了一眼顾卿，语气里带着赞许：“这位同学做得很标准，是标准的心肺复苏。”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这几分钟，给病人争取了最大的生机。”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扇在了刚才质疑过顾卿的脸上。
经过抢救，赵苒的心跳总算是微弱地恢复。
医护人员迅速地将她抬上了担架。
顾卿撑着林谢的手臂站了起来，声音带着沙哑：“我们是病人的家属，要跟车去医院。”
医生点头道：“快上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疑惑。
“什么时候，他们三个是家属关系了？”
救护车里，各种仪器滴滴答答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压抑。
顾卿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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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疑似有心脏病，突发心搏骤停，现场进行了五分钟的心肺复苏，进行一次人工呼吸。”
顾卿吐字清晰，逻辑分明，条理清楚的不像一个高中生，倒像是在做工作交接。
医生听完，又多看了她两眼：“你学过医？”
“看过一些书。”顾卿淡淡回了一句。
她不只是看过书，还具有很多年的临床经验。
但那都是以前了。
说完，顾卿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找到了王凤兰的电话，拨了过去。
王凤兰现在应该在上班，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卿卿？”王凤兰的说话声，该是高兴的，这可能是顾卿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赵苒在学校晕倒，现在正在送完市医院的路上。”顾卿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相同的电话，顾卿打了两遍。
林谢就坐在她的对面，狭小的救护车上，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张脸上很平静。
好像刚才在操场上，拼尽全力的人，不是她一样。
林谢就这样看着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医院的长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抢救室门顶上那盏红色的灯，将门外的人映得交集。
林谢靠在冰冷的墙上，整个人还有些脱力。
操场上发生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和顾卿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顾卿没有坐下，甚至没有在抢救室的门口。
熟悉的白色和气味，才能让她找回自己的稳定。
顾卿站在走廊的窗户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她的背影在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站得笔直。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离谱。
赵苒是真的病了。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一旦确定，过去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全部出现在脑海里。
所以，爸妈总是会带着赵苒出去，回来的时候身上会带着一股子的味道。
赵苒的脸色，总是过分的苍白。
尤其是上一次，她明显捂住胸口的动作。
自己早就该知道的。
可自己呢，竟然被恨意蒙蔽住了双眼，对这些显而易见的症状视而不见。
真是太讨厌了。
对这样的自己，讨厌极了。
从前的自己是不知道，所以对着赵苒的偏爱，打从骨子里觉得厌恶。
现在自己分明已经有了经验，可以很早地发现她的症状。
是自己错了。
顾卿只感觉病的人不是赵苒和林谢。
而是她自己。
她的心，早就病了，变得面目全非。
心口如大石被堵住一样难受。
她从前所有的一切，什么报仇，什么怨恨，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该去恨，不该去毁掉林谢的人生。
“喝点水吧。”
林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突兀。
顾卿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林谢又往前递了递瓶子，这才发现，顾卿的肩膀在细微地颤抖。
“你——”
林谢刚刚开口，顾卿缓缓地转过了身。
日光下，林谢清晰地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没有大哭，眼泪就这么安静地流淌下来，划过她的脸颊，无声无息。
“你、还好吗？”林谢几乎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