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红亮的炸酱不停冒着小泡，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很诱人。
赵东衍用筷子轻轻拨动着，忽然感觉身后凑过来一个人。
“还有好久嘛？”许真吸了吸鼻子，问。
听着他这声音，像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小家伙现在普通话说得越来越正了，不过，经常还是用普通话的语调，无意识地说着家乡话的用词，听起来有点呆呆的，但很可爱。
赵东衍听得懂，微笑道：
“马上，去拿两个大碗来。”
吃面用的大碗，许真好像还不知道在哪里，他连忙去柜子里找。
“东边的格子里。”
“东……？”
赵东衍给了他提示，可是许真却迷迷糊糊的，更晕头转向了。
家里又不是地图，为什么要说东？
除了北宁人，没人会在家里说东南西北，赵东衍这才想到。
“在你左手边，它都看见你了。”
他一边把香喷喷的炸酱盛出来，一边笑着说。
许真这才成功抱着两只大碗出来了，被他指挥着去锅里捞面。
两人坐在餐桌前。
许真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面碗推到他手边，等他给自己舀上几大勺炸酱。
用筷子拌开来，酱香扑鼻，实在令人食指大动。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了，跟小乐提过，他却说，饭店做的炸酱面没有一家是好吃的，必须吃家里的才行。
小乐很热心，就拉着他，说让他跟自己回家吃妈妈做的，那才正宗。
许真想着自己这身份，不太方便去别人家里，所以还是没好意思去蹭饭。
没想到，今天赵东衍给他做了。
“吃这个不准放辣椒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许真手上正准备拧开的罐子没收了起来。
许真这辈子都没吃过不放辣椒的面，但也只好听他的了。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炸酱面和烤鸭不能放辣椒，应该就像火锅不能吃清汤一样，是原则性的。
不过看起来，这个不放辣椒也足够香了。
他连忙夹了一大筷子送进嘴里，和着好几块大肉丁。
有点烫，但是喷香喷香的，别有一番北方风味的浓郁。
“好吃吗？多吃点菜。”
赵东衍一边给他碗里多夹了些黄瓜丝，一边问。
许真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他记得小乐跟他絮絮叨叨说过，地道的炸酱必须炸到酱和油分离，颜色是好看的枣红色，不能发黑，肉要肥一些，切成大丁才香。
当时说得许真都流口水了。
而他说的那些讲究，好像跟赵东衍现在做的一模一样。
他怎么做任何事都能这么拿手呢？
许真默默想着，不禁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赵东衍看着旁边那个小毛头，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格外仰慕地看着自己。
他又笑了起来，自己只是做个饭而已，就能让他崇拜成这样吗？
看起来对他来说，这顿简简单单的家常炸酱面，倒是比钻石手表来得更有效果似的。
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小笨蛋……
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让人真想狠狠地咬他一口，赵东衍想。
“不准看着我了，专心吃饭。”
他用手把许真的头转回了他该冲着的方向。
许真笑着嗯了两声，低头用心地吃着。
饭后。
两人一起上了楼，许真差点以为又要睡觉了，很害怕。
好在赵东衍并没有带他回卧室，虚惊一场。
他带他进了一个没去过的房间。
这里是他的书房，连通着一间小小的文娱室。
许真好奇地环望四周，只见都是书架，窗边有套沙发和茶几，虽然没那么气派，但看起来却比楼下客厅的布置更加温馨舒适。
赵东衍没有午睡的习惯，准备看一会儿书报，便让他在自己身边睡一会儿。
沙发看起来是很舒适，很适合睡觉。
但许真犹豫了一下，问：“我能看看你的书吗？”
小乐没骗他，这里的书也太多了，像个小小的图书馆，他真想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书。
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赵东衍随口问：“我给你买的那些，你都看完了吗？”
“差不多，有一半都是我以前读过的。”许真说，又转了口吻，“不过以前不是借的就是在书店看的，能有自己的书可真好。”
他腼腆地笑着，关于这件事，他还没跟赵东衍道过谢。
但他还清晰地记得，刚来的那天，看见房间里满架的图书时，心里那种感受。
赵东衍有些意外。
“那几本古文，你也看了吗？”
“看了，前几天你不在，我晚上也没什么事。”许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你选得真好，不难读，挺有意思的。”
他订购那些书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期待许真一定会看。
有的书其实很挑战耐心，但赵东衍只是想着适合他的年龄，就没有多想，都写在了书单上。
没想到，他真的都读了，而且这么快。
他一下子就想到，那天在机场许真说过，自己的英语最差了，物理还不错。
他真的是个好学生吗，原本，是有希望上大学的吗？
赵东衍忽然冒出这样的疑问。
他暂且把它按下了，只是温和道：“好，你去选吧，想看什么自己拿。”
许真就笑得很高兴，眼睛也明亮起来。
那样的表情，跟刚才吃到炸酱面的时候差不多。
赵东衍默默看着他跑到书架边的背影。
书架很高，上面按照书籍的类型和作家的国籍分门别类。
先浏览了一遍，许真只觉得琳琅满目的，有好些作家他都没听说过，感觉比书店里的都要更加广泛。
有不少外国书，封面上还盖着“内部交流”的红戳，因为神秘，让人更加好奇。
他真不知道该先看哪本比较好。
“喜欢就都拿走，看完了放回来就行。”
远处传来赵东衍的声音。
“真的？”许真听了很开心，从书架的缝里看着他。
他笑了，没说话。
虽然如此，但许真也没有过于贪心，反正，以后来这里的机会，应该还会有很多。
他只挑了两三本，抱着回去沙发上。
赵东衍翻着报纸，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垂眸看了看他拿过来的书。
许真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赵东衍什么也没评论，更没干涉他的选择。
那反而让他觉得意外地轻松。
很少能有这样跟他悠闲坐着的机会，许真想。
老板总是很忙的，大约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对于赵东衍来说，也是很珍贵的吧。
这样想着，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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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便很安静，只是笑眯眯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他身边。
两人并肩坐在午后懒懒的阳光下。
时钟慢慢转动着。
除了时不时喝几口咖啡外，赵东衍很少改变姿态，就算坐在沙发上，也是挺端正的。
但看书看得入了迷，许真就改换了好几种姿势。
有时他靠着赵东衍，有时趴在他腿上，最后，从沙发上渐渐滑了下去，干脆蜷缩在了地毯上。
他一只手捧着书，另一只手，就很自然地抱住了他的小腿，跟他贴得很亲密。
这个位置，赵东衍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脑袋，轻轻摸了两下。
许真认真的时候，好像很爱咬着嘴唇，他细密的睫毛低垂着，专注地沉浸在书籍的内容里。
那清澈的眼神，在这种时候尤其显得透彻明亮。
赵东衍不由得便从自己手里的书走了神，默默地观察着许真的样子。
他眼眸低垂，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半晌都没有移开目光……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半了。
虽然看得认真，但许真大抵是昨夜累着了，最后还是看得困了，手里的书哗啦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赵东衍笑了。
“上来睡。”他说。
许真便爬回沙发上，很自然地把赵东衍的腿当作枕头，窝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这孩子似乎很爱睡觉，睡姿像个小猫似的，总是不由自主地蜷缩着，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他这样的睡相有些奇特，赵东衍有时早上醒来，会忍不住帮他摆成更舒展的姿势，但等他过一会儿再看，他又会缩成一团了。
大概这样，能让他觉得安全吧，赵东衍想。
许真的各种习性，真的都很像流浪过的小猫。
赵东衍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看他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等他睡熟了之后，他轻手轻脚，往他的头下面换了个垫子，自己离开了书房。
他独自下楼，去了许真的卧室。
书架上的课本和教辅一点都没乱，还是刚刚被放上去的样子，看起来不像被重新翻阅过。
赵东衍随手抽出来一本物理习题册，轻轻翻开。
许真的字迹流畅而不杂乱，显得俊秀干净。
真的是好学生的笔迹会有的样子，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聪敏和条理。
赵东衍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从没想到过许真的作业本会是这样的。
他还以为他只是个认真但缺乏天赋、甚至有些笨拙的孩子。
那些墨蓝色墨水书写的公式和计算，简明而又清晰，体现着主人思维的敏捷。
有些较简单的的题型，他便省略了步骤，只简单标记了思路，匆匆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结果。
不过，再往下看下去，有时隔了几页，赵东衍会看到某处逐渐散乱的笔迹。
尾端拖出来的不规则线条，看起来很像执笔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微微皱眉，凝神用指腹抚过那些潦草的划痕……
许真那间宿舍的样子，一下子就涌进了赵东衍的脑海，让他恍然大悟起来。
每天夜里，许真或许就带着昏沉的醉意，趴在那张窄窄的下铺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浑浊的空气里，周围室友的嬉笑声中……他就那么一笔一笔，执拗地写下这些题目的答案。
直到，睡意或是酒精的力量，不顾他的意志，将他彻底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