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见状，塞莱斯特微微抬手，动作优雅而疏离地将艾莉西娅扶了回去，“昨夜，修女们发现你晕倒在神殿附近……想必是近日征战，劳累过度。冕下还是多加保重身体为好。”
艾莉西娅依言坐好，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感觉哪里不对。
但是说不上来。
她只能转而集中注意力，绞尽脑汁地让自己的回答听上去得体一些，好让来之不易的和圣女相处的机会不要留下遗憾
“感谢您的关怀……”艾莉西娅道，“不胜荣幸。”
房间陷入了沉默。
塞莱斯特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她似乎想要起身离开。
艾莉西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下意识地想要挽留这位憧憬多时的殿下。
“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怪异的梦，”艾莉西娅连忙道，“感觉……与殿下您的安危有关。您最近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
话刚出口，艾莉西娅就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她本意只是和圣女殿下多说几句话的，怎么脱口而出了这么一段不吉利的东西？
对自己的没话找话感到恼火，艾莉西娅尴尬地低下了脑袋盯着洁白的被单。
外表光鲜亮丽的王国第一骑士长，其实在憧憬多时的圣女大人面前，一直只是当年贫民窟里那个受宠若惊的可怜孩子。
她的所有敏捷思维与漂亮话术，到了圣女大人这里都会失效。
……还好圣女没有和她计较。
听完艾莉西娅的说明，塞莱斯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神殿汇聚众生念力，有时会扰动敏感之人的心神，冕下。”她温柔地对艾莉西娅道，“我没有什么问题，感谢您的牵挂……但是实在不必在意这类虚无缥缈的幻梦。”
就在这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塞莱斯特话锋一转，道：
“对了，关于您数次凯旋，我未能亲自赐福之事……神殿事务繁杂，祈愿众多，总是身不由己，希望冕下能够理解。”
事务繁杂，身不由己。
这轻描淡写的八个字，像是圣女提起的一支羽毛笔，无关紧要地用墨汁涂抹掉艾莉西娅每一次被当众拒绝的难堪经历。
艾莉西娅低下眼，长久以来的委屈都默默酿成苦汁，往胃里倾泻，她被涩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的，殿下肩负重任。”最终，艾莉西娅听见自己这么勉强地开了口，做出回应。
“你能理解就好。”塞莱斯特微微颔首，随即站起身，终于要离开。
晨光透过绘制着神灵的彩窗，洒落在在圣女周身，勾勒出她瘦削清丽的轮廓。
艾莉西娅安静地低头，等候着恭送圣女的离去。
然而，出乎意料，在离开以前，塞莱斯特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伸出白玉般圆润饱满又美丽的手指，轻轻抚过了艾莉西娅阳光般的金色长发。
温暖圣洁的白光在圣女指尖汇聚，那个总是视她为无物的塞莱斯特，此刻竟然一反常态，如同当年初遇一般温柔。
她一边给艾莉西娅施展稳定心神的魔法，一边缓声优美地对艾莉西娅道：
“愿光明驱散你的阴霾，今晚做个好梦……你太辛苦了，艾莉。”
艾莉西娅屏住了呼吸。
圣女携着圣洁的清香离开了，白色长袍柔软的衣角划过了艾莉西娅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痒意。
艾莉西娅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但医疗塔中已经没有了圣女的味道。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艾莉西娅尴尬地缩回床上，不敢乱动了。
她默默捂着自己的额头，回味着圣女给自己施展的光明魔法，突然察觉到那魔法里掺杂着一丝怪异气息。
像是泥沼恶魔在腐烂。
……错觉吧。
圣女大人可是光明大法师们，集体在光明神眼皮子底下举行仪式，召唤出来的天使，货真价实——
天使的魔法，怎么可能会和黑暗生物沾边呢？
……艾莉西娅不敢往下想，这是对圣女大人和光明神殿的亵渎。
回到骑士团驻地时，晨训已经开始。
作为第一骑士长却迟到，艾莉西娅没有试图为自己进行辩解。
她径直走向训练场。
“按照规定，”艾莉西娅一板一眼地对众人宣告道，“迟到者，负重绕场五十圈。”
她向副官抬眼示意。
副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魔法加持过的沉重沙袋绑在她背上。
这是实打实的惩罚。
汗水很快浸湿了艾莉西娅的衣衫，她每一步都踩得又深又重，沉甸甸的负担压迫着她的肩膀，也挤压着她的肺腑，却让从医疗塔开始产生的混乱思绪被迫终止。
沉重的训练让她无暇多虑。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平时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困难的训练，今天完成得格外痛苦。
有几个素来嘴贫的骑士还嘻嘻哈哈地为此取笑骑士长大人：
“您像是昨晚通宵玩乐了一整夜，掏空了身体！”
训练正好结束，艾莉西娅一人赏了他们一拳，几个年轻力壮的骑士都因此捂着肚子疼得开始呲牙咧嘴，艾莉西娅于是问：
“到底是谁体虚？……我看你们才是久疏训练。”
她叮嘱副官给这几个家伙的训练计划上点难度，副官连忙记下，骑士团驻地里一片哀嚎。
在这之后，虽然身体还是有些不适，艾莉西娅却片刻未歇，立刻到办公室处理堆积的公务，继续埋头苦干。
直到午后，副官才找到机会，端着一杯水走近，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冕下，”他压低声音，“您昨晚……有按照计划去神殿吗？和圣女大人谈得如何？”
艾莉西娅握着羽毛笔的手一顿。
昨晚……神殿……
噩梦中模糊的、令人不适的感觉再次涌现——不是具体的场景，而是一种冰冷、窒息和未知的恐慌感。
这种感觉跟清晨时感知到的腐烂魔法气息混杂在一起，让艾莉西娅胃部一阵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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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
她喉咙堵塞。
“我……”半晌，艾莉西娅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疲惫，“我想去见圣女大人，但好像晕在了半路上……总感觉遇到了很不好的东西，心里堵得慌。”
她有点疑惑：“你说，一个人如果太累了……会突然失忆吗？忘记某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艾莉西娅总觉得自己那个记不清内容的噩梦体验感真实得过了头，这让她如鲠在喉，很难不在意。
听了她的话，副官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是有可能，但您曾经三天三夜作战不需要睡眠，不至于回到王城就突然衰弱了……您真的晕倒了？这让我难以想象，大人。”
艾莉西娅沉痛地道：“我真的晕倒了。”
她也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这么废物，可事实就是如此。
看来得从今天开始再次加强体能锻炼了！
“这……确实有些蹊跷。”副官也感到了疑惑，“冕下，或许您应该找个信得过的魔法治疗师仔细检查一下身体和……精神状况，这件事需要重视。”
王国最好的魔法治疗师，无疑都在神殿。
当中翘楚，便是圣女塞莱斯特。
艾莉西娅叹气：“你说得对……身体重要。”
下了值，就去神殿看看吧。
顺便还可以观察一下圣女殿下，弄清楚对方的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差错。
……好在今天要处理的公文并不多，在副官的帮助下，艾莉西娅很快准时完成任务，离开了骑士团驻地。
在出门以前，独立于骑士团之外的神殿侍卫队队长姗姗来迟，请艾莉西娅签署月度考勤表，方便财务部下发俸禄。
艾莉西娅简单翻看了一下，侍卫队人数不少，基本全勤，偶尔有几个请假的，也都好好打了假条，行踪清晰。
一切都很完美，不愧是侍卫队。
但艾莉西娅提笔签名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忍不住问了一句：“最近有没有侍卫失踪？”
侍卫队长诧异：“怎么可能呢？冕下何出此言？”
这可是王城脚下，神殿侍卫更是受圣女直接庇佑，怎么可能会有侍卫失踪？
艾莉西娅不说话了。
她总隐约记得好像有个神殿侍卫遭遇了不测……看来是昨夜的噩梦导致了记忆混乱。
这下治疗事宜更加刻不容缓，得加强重视了。
艾莉西娅签过文件，离开骑士团后简单地应付了吃食，就准备前往神殿。
她打算直接去医疗塔，寻找负责诊治的神官。
事实上，如果可以，艾莉西娅更想直接请求面见圣女，毕竟圣女才是治疗师中的一流人物。
但考虑到对方总是采用各种借口搪塞自己，艾莉西娅就不想自讨没趣了。
尽管圣女早上破天荒地帮助了自己一次，但她不敢赌圣女的好心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些年来对方对她的冷遇历历在目。
然而，途径侧殿旁的一个小庭院时，艾莉西娅竟然再次发现了圣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