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哥!”
何运贞和林震快步迎上,自然而然地站到他身侧,姿态亲昵,向周围人宣示着他们与这位文坛新贵的紧密关系。
武松含笑与众人点头示意,目光却在人群中飞速扫过。
欧阳雄、陈欢、王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只是……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李杰呢?
那个在省试中与自己并列省元,又在蹴鞠场上神秘出现的开封府解元,为何不见踪影?
“开宫门——”
一名白面无须的老宦官,声音尖利地高喝一声。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三百贡士在宦官的引领下,整齐列队,鱼贯而入。
武松身形最高,又是省元身份,理所当然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穿过长长的宫道,绕过巍峨的殿宇,最终抵达了殿试之所——集英殿。
殿内早已布置妥当,三百张考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墨香,庄严肃穆。
可当武松踏入殿门的一瞬间,只见那最前方,最尊贵的第一个位置上,一个身影早已端坐其上!
青衫依旧,面容沉静,不是李杰又是谁?!
武松心头瞬间腾起一股无名火。
三百贡士皆在宫外等候,由宦官统一引入,他李杰凭什么能提前入殿,还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魁首之位?
这不仅是蔑视规矩,更是对他这个省元的公然挑衅!
何止是他,身后跟进来的贡士们也发现了这一幕,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声。
“那不是李杰吗?他怎么进来的?”
“哼,真是好大的威风!这是将我等都视作无物了!”
何运贞更是脸色一沉,凑到武松耳边,声音里满是鄙夷。
“这厮,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武松面沉如水,径直走到第二个位置,撩起衣袍坐下。
他与李杰,仅一案之隔。
他并未压低声音,清朗的嗓音在安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李兄倒是来得早,不知是从哪条路进的这集英殿?也好叫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李杰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最前方的两人身上。
李杰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早到了。”
轻描淡写,却又滴水不漏。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让人生厌。
何运贞的眼神愈发不屑,他压低声音,对武松耳语。
“武大哥,你瞧。他不是随我等大部队入场,说明他有无需通传,便可直入宫禁的门路。我看,这厮八成是哪位娘娘的亲戚,是个外戚!”
外戚!
武松心中一凛。
若真如此,那这李杰的背景,可就深不可测了。
“肃静!”
殿前传来一声厉喝。
知贡举的几位大学士缓缓入场,分坐两侧。
紧接着,国子监祭酒董逸与博士胡瑗,作为本次殿试的监考官,也走入殿中。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李杰的身上顿了一顿,随即又看向武松,眼神中颇有深意。
显然,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座次。
“官家驾到——”
随着一声悠长的传唱,所有贡士与官员全体起立,躬身垂首。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众宦官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御座。
宋徽宗赵佶,龙袍加身,面如冠玉,虽已至中年,却依旧风流倜傥,自有一股天子威仪。
“众卿平身。”
赵佶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殿试,朕亲临于此,只望能为我大宋,选拔出真正的国之栋梁。望尔等竭尽所学,勿负朕望。”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在李杰和武松的身上,各自停留了刹那。
那眼神,意味深长。
赵佶并未多言,他从龙案上拿起一张早已拟好的明黄色卷轴,朗声宣读。
“今科殿试策论之题:新旧两法,孰优孰劣,于国于民,当如何处之?”
话音落下,他将卷轴交予身旁的大太监,竟是直接起身,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仿佛他来此,就只是为了亲自念出这道考题。
天子离去,殿内的气氛却在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所有士子,都面色剧变,倒吸一口凉气。
新旧两法!
王安石变法!
这是大宋朝堂之上,最为敏感,也最为致命的禁区。
支持新法,便是得罪了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势力;支持旧法,便是公然否定神宗皇帝的功绩,冒犯当今天子。
这道题,不是在考经义,不是在考文采,而是在考站队。
是在用三百士子的前途,去探测天子心中那杆摇摆不定的秤。
董逸走上前,神情肃穆地一挥手。
“开考!”
随着他一声令下,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武松并未立刻动笔。
他抬眼望去,只见李杰早已研好了墨,提笔便写,神情笃定,仿佛早已知晓答案。
不远处的何运贞、王禄等几个有背景的士子,在短暂的惊愕后,也纷纷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下笔如飞,胸有成竹。
他们是京中权贵子弟,消息灵通,自以为早已从父辈的提点中,窥得了天子心意。
武松却淡淡一笑。
一群自作聪明的蠢货。
可惜,他们都错了。
赵佶登基之初,确实想走一条折中之路,弥合新旧两党撕裂朝堂的伤口。
可旧党那群老顽固,得了势便不饶人,不仅要将新法连根拔起,更是连他这个天子提拔的中间派都视为寇仇,日日攻蟊。
赵佶是谁?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艺术家皇帝!
他早已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内耗。他要的,不是平衡,是绝对的掌控!
他要借新法之刀,斩尽旧党盘根错节的势力,将权力,牢牢收归于自己一人之手!
这道题,看似问的是新旧两法,实则问的是,你们这三百人,谁是朕的刀!
这等隐秘的帝王心事,若非自己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穿越者,谁人能知?
李杰不知,何运贞不知,满朝文武,怕是也只有蔡京那只老狐狸,嗅到了一丝风向。
武松不再犹豫。
他提起紫毫笔,饱蘸徽墨,手腕沉稳如山,笔走龙蛇。
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跃然卷上。
“臣闻,凡改革之事,必除旧与布新,两者之用力相等,然后可有效也!”
开篇,便是石破天惊!
不偏不倚?不!老子就是要破旧立新!
这便是他武松的态度,更是他递给御座之上那个男人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