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揣着满腹的疑团与震惊,回到了客店。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覆,彻夜难眠。
他怎么断定吴用会托自己照顾一个叫宋江的人?
难道……他当真能卜算未来,是陆地神仙不成?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遏制。
次日天色微明,戴宗再也按捺不住,将两个甲马拴在腿上,作起神行法,顿时只觉得脚下生风,缩地成寸,一路朝着江州飞驰而去。
五日后,江州牢城营,公房之内。
戴宗刚刚向知州蔡得章复命回来,正端着茶碗,回想着在汴京的离奇遭遇,心中依旧波澜起伏。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黑塔般的壮汉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哥哥!好哥哥!快给兄弟些银子使使!”
来人正是黑旋风李逵。
戴宗眉头一皱:“铁牛,你又发什么疯?要银子作甚?”
李逵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满脸兴奋:“哥哥有所不知!昨日牢里新来个刺配的好汉,是郓城县来的,唤作及时雨宋江!那叫一个豪爽!兄弟我正要请他去琵琶亭吃酒,怎奈囊中羞涩,这才来寻哥哥!”
戴宗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开!
宋江!
郓城来的!
昨日刚到!
因杀人被刺配!
武松五天前在千里之外的汴京所说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地应验了!
那一瞬间,戴宗如遭雷击,浑身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人!他真的是神仙!
李逵见戴宗脸色惨白,呆若木鸡,不由得奇怪:“哥哥,你怎么了?莫不是病了?”
戴宗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李逵的胳膊,急切地嘶吼:“铁牛!听我一句劝,那宋江不是好人,你莫要与他结交!”
“放屁!”
李逵闻言大怒,一把甩开戴宗的手,“哥哥你休要胡言!宋公明哥哥何等英雄好汉,俺铁牛跟定他了!你不给银子,俺自去问旁人借!”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戴宗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无力。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小卒探进头来,恭敬地递上一封信。
“戴院长,这是新来的那个郓城犯人宋江托我转交的,说是他一个熟人托付,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
戴宗机械地接过信,目光落在信封上,当他看清那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时,他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被击得粉碎。
信封上,赫然写着——吴用!
“啪嗒。”
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戴宗的脸色,已经没有半点血色。
武松,又说中了!
他缓缓捡起信,拆开,目光空洞地扫过信纸上的内容。
他呆坐在椅子上。
许久之后,他猛地站起身,将信纸仔细叠好,揣入怀中,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外走去。
戴宗在江州心神激荡,几欲疯魔之际,千里之外的汴京城中,武松却安坐客店,心如止水。
窗外车水马龙,人间喧嚣,窗内笔走龙蛇,墨香四溢。
整整十日,除了何运贞偶尔派人送来的食盒,他几乎足不出户。
桌案上,一沓厚厚的稿纸已经堆成了小山。
封页之上,是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三国演义》。
《传习录》为他博得了士林清誉,奠定了他在文坛大儒的地位,却没给他带来一文钱的收入。
圣人之言,谈钱就俗了。
可武松偏偏就是个俗人。
他要改变自己和兄长的命运,要赎回李师师,要在这大宋朝堂上站稳脚跟,哪一样离得开钱?
指望那点微薄的俸禄,黄花菜都凉了。
他嘴角勾起冷笑。
圣人的名声他要,这阿堵物,他更要!
这本《三国演义》,便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收割天下财富的利器!
将最后一笔落下,武松长舒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将稿纸仔细整理好,用布包妥帖,起身推门而出。
目的地,依旧是那家传道书舍。
书舍门前,依旧是人头攒动,文气斐然。
武松一身青衫,身姿挺拔,刚一露面便被人认了出来。
“快看!那不是武解元吗?”
“当真是武解元!比传闻中还要英武几分!”
“武解元,在下读了您的《传习录》,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可否为在下的书签个名?”
“还有我的!武解元,我这本可是首版!”
一群士子蜂拥而上,个个面带崇敬与狂热,手中高举着新版的《传习录》,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武松并未不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接过笔,一一为他们签名。
这便是名望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店内传来。
“解元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书舍老板李庸一路小跑着挤出人群,满脸堆笑,恭敬得几乎要弯到地上去。
“诸位,诸位,还请让一让,莫要惊扰了解元公!”
他亲自为武松开道,将他迎入店内,径直引向了后院一处极为雅致的会客厅。
“解元公,快请上座!”
李庸亲自沏上一壶顶好的雨前龙井,双手奉上。
“上次一别,解元公之名已是响彻汴京!一本《传习录》,引得国子监诸位大儒争相作序,如今洛阳纸贵,全城争读,您已是当世不出的青年大儒啊!”
他看着武松年轻得过分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写出那等微言大义著作的,竟是这般年纪的俊朗青年?
当真是天纵奇才!
武松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并未理会他的吹捧,开门见山。
“李掌柜,客套话就不必多言了。我今日来,是有一本新书,想卖给你。”
“新书?!”
李庸闻言,双眼瞬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激动得身体都微微前倾。
武解元的又一部大作?!
那必然是石破天惊的鸿篇巨制!
是足以与《传习录》比肩的儒学经典!
发了!这次真的要发了!
“敢问解元公,是何等经义大作?!”
武松不答,只是将怀中厚厚的包裹放在桌上,缓缓解开。
李庸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包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当看到封页上《三国演义》四个字时,他脸上的狂喜不由得微微一滞。
演义?
不是经,不是史,不是子集……竟是一本演义?
这不过是街头说书人讲的俗物,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他心中的火热,瞬间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