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礼部官员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但仍强自镇定,提高了嗓门:“肃静!肃静!此乃圣上钦定,岂容尔等放肆!”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过武松与李杰,朗声道:“经诸位主考官核算,武松与李杰二位贡士,三场总分毫厘不差,故而并列。圣上爱才,不忍明珠蒙尘,特下恩旨,允二人同为省元!至于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殿试之上,自见分晓!”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搬出了皇帝做挡箭牌,又画下了一张殿试争雄的大饼,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人群的喧嚣渐渐平息,但武松与李杰的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杰的脸色有些发白,心中惊疑不定。
总分毫厘不差?他自己清楚,自己的策论虽好,但绝无可能与开宗立派的武松相提并论!
难道……是家中动用了关系?这念头一生,他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
这省元二字,竟有些烫手!
而武松,只是静静地站着,笑意愈发深了。
打压。
赤裸裸的打压!
对方甚至懒得用更精妙的手段,直接用一个荒唐的并列第一,就是要告诉自己,在这汴京城,才华并不能决定一切!
童贯?高俅?还是蔡京?
有趣,真是有趣。
“我不服!”
那欧阳雄再次高喊,“总分一样,卷子内容总有高下之分!我等请求张榜,将二位省元的卷子公之于众,让我等心服口服!”
“对!张榜!张榜!”
这一次,连那些上榜的士子也跟着附和起来,所有人都想亲眼见证,究竟是怎样的两份文章,能让圣上破此先例!
礼部官员面露难色,但法不责众,他只得派人回禀,不多时,便有小吏抬着两块木板出来,上面赫然贴着武松与李杰的答卷。
人群一下涌了上去!
李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死死地盯着武在松那份阐述格物致知的卷子。
只看了几行,他的额头便渗出了冷汗。
再看下去,他的脸色已然苍白!
“知行合一……致良知……”
他喃喃自语。
这是圣人之言!这是足以改变天下读书人思想的无上大道!
自己的文章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三岁小儿的涂鸦之作。
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侥幸与骄傲,被击得粉碎。
他明白了,若无外力干预,自己连给武松提鞋都不配。
“我的天!此等学问,闻所未闻!”
“格物致知,直指本心!这……这简直是为我辈读书人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啊!”
何运贞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武松的卷子深深一揖:“武兄之才,足以称当世大儒!运贞拜服!”
周围的士子们,无不心神剧震,纷纷附和,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武松的卷子前,人头攒动,喝彩连连。
而李杰的卷子前,却门可罗雀,偶有人瞥过一眼,也只是摇摇头,便又挤去看武松的宏文。
那份原本让他引以为傲的策论,此刻却像一个笑话,无声地嘲讽着他。
李杰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再也无法在此地待下去,一转身,挤出人群,狼狈地消失在了街角。
武松收回目光,心中冷笑更甚。
李杰的才华是有的,但那份平夏的试卷,在他看来,不过是纸上谈兵,泛泛而谈。
能与自己并列,背后那只手,能量不小啊!
他没有在此地多留,拍了拍早已乐疯了的林震,转身返回客店。
刚进门,一杯热茶还没喝完,房门便被砰的一声撞开。
国子监博士胡瑗冲了进来。
“武二郎!你受委屈了!”
胡瑗一把抓住武松的胳膊,“是童贯那阉贼!老夫查过了,他在你的时务策上,只给了乙下!而李杰那篇空洞无物的文章,他竟给了甲上!这才拉平了总分!无耻!无耻至极!”
武松神色平静,反倒安慰起他来:“胡师放心,小子心中有数。”
“有数个屁!”
胡瑗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口气老夫咽不下!不过你放心,殿试之上,官家亲览,那阉贼再想动手脚,也没那么容易!你定能夺魁!”
他话锋一转,眼神灼灼地盯着武松:“二郎,老夫问你,你那格物致知之学,可有成体系的论述?”
武松心中一动。
胡瑗一拍大腿,声音激昂:“若有,便趁着殿试前的这些时日,将它写出来!写成一本书!老夫亲自为你奔走,找最好的刻坊,将它刊印出来!老夫要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省元!谁才是能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武松对着胡瑗,重重一揖。
“学生,领命!”
“好!”
胡瑗大喜,“从今日起,闭门谢客,潜心著书!待你大功告成之日,便是那奸佞小人身败名裂之时!”
送走胡瑗,武松关上房门,眼中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如渊似海的深邃。
他取来笔墨,铺开宣纸,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传习录》!
“武松李杰并列省元”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各大酒楼茶肆,文人骚客聚集之所,无不议论纷纷。
随着两人的答卷被人抄录传开,舆论的天平开始急剧倾斜。
“李解元的文章固然是好,但比起武解元那石破天惊的心学,终究是落了下乘!”
“如此看来,这并列第一,怕是另有隐情啊……”
一时间,汴京城暗流涌动。
十日后,武松走出房门,眼中虽有血丝,精神却前所未有的健旺。
他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书稿。
国子监。
胡瑗见到武松和他手中的《传习录》,激动得一把抢了过来,便要拜读。
“胡兄,慢着!”
一声沉稳的嗓音传来,国子监祭酒董逸,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堂中。
他目光如炬,盯着那书稿,呼吸都有些急促:“此等旷世奇书,岂能容你一人独占!当由老夫先睹为快!”
“凭什么你先!”
胡瑗脖子一梗,“武二郎是老夫发掘的!”
“老夫是国子监祭酒!”董逸寸步不让。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头,竟像顽童一般,为了谁先看书,争得面红耳赤。
武松哭笑不得,只好提议:“二位师长,不如一同参阅?”
当夜,国子监灯火通明。
董逸与胡瑗二人,捧着书稿,时而拍案叫绝,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抚须长叹,状若癫狂。
待看到最后一字,天已微明。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