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
何运贞心急如焚地冲回家中,只见前院灯火通明,仆人们正忙碌地收拾着行囊,几口大箱子里,装满了官服、文书,甚至还有一副崭新的铠甲。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踹开书房的门。
“父亲!”
河东路转运使何正复,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西北堪舆图,意气风发,闻声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贞儿,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何运贞扑到他面前,面无人色,声音都在发颤:“父亲!秦凤路……去不得啊!”
接着,他将武松在酒桌上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童贯……统安城……丧师十万!”
何正复脸上的自得与傲然,一点点凝固,然后寸寸龟裂。
作为官场老手,他瞬间就判断出,这绝非空穴来风!
如此精确的地点,如此惊人的数字,要么是疯话,要么……就是即将发生的现实!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冷汗浸透了官袍。
去秦凤路建功立业?不!那是去送死!
然而,片刻的惊恐过后,贪婪与侥幸又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他眼中精光一闪:“贞儿,若此事为真……为父若能提前上书一封,向官家点明此中利害,劝阻童枢密冒进……岂不是天大的功劳?”
“父亲!万万不可!”
何运贞见父亲竟还在痴心妄想,吓得魂都快没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此乃天机!武大哥说了,泄露天机者,必遭天谴!到时候,功劳没有,你我两家都要被当成妖言惑众的逆贼,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四个字,彻底砸碎了何正复所有的野心。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良久,才用嘶哑的声音下令。
“来人……传我的话,就说我旧疾复发,风寒入骨,已卧床不起,无法赴任了……”
他顿了顿,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立刻派人,备一份厚礼,送去童枢密府上,就说我病体难支,实在无力为枢密分忧,望其海涵。”
最后,他死死盯住何运贞,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贞儿,你那个结拜大哥武松……不是凡人,是神人!从今往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结交好他!”
何运贞几乎是魂不守舍地飘回那座销魂窟的,脚步虚浮,脸色煞白,仿佛刚从鬼门关前打了个来回。
迎接他的,是守在门口的一个小丫鬟,见了他这副模样,掩着嘴偷笑。
“何公子,您可回来了。武大爷可真是天神下凡一般,我们楼里的牡丹姑娘和杨妈妈,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何运贞一愣,脑子里还回荡着丧师十万、挫骨扬灰,一时没反应过来。
丫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满脸都是崇拜与畏惧交织的神色。
“武大爷后半夜一人独战我们楼里最泼辣的四个姑娘,天快亮了才消停。牡丹姑娘现在路都走不稳,杨妈妈更是亲自去厨房给大爷炖汤,说是怕把大爷给累着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何运贞岂能不懂?
他心中骇然!
昨夜……武大哥与自己推心置腹,指点江山,预言国运,竟还有余力……
这还是人吗?!
次日清晨。
何运贞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地走出房间时,正看到武松在院中活动筋骨。
只见武松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并未施展什么精妙拳法,只是简简单单地挥拳,收拳。
可每一拳挥出,空气都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生生撕裂!
何运贞看得眼皮直跳。
他自己昨夜只是担惊受怕,就已心力交瘁,而这位爷……鏖战通宵,此刻竟还龙精虎虎,神采奕奕!
“武大爷,您醒啦!”
风韵犹存的杨妈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扭着腰肢走了过来,一双桃花眼几乎要滴出水来。
“您可真不愧是景阳冈上打死老虎的英雄!奴家这把老骨头,感觉都年轻了十岁!”
这虎狼之词,听得何运贞面红耳赤。
武松却浑不在意,接过参汤一饮而尽,随手将碗抛回给杨妈妈,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一点玩意儿,算不得什么。”
何运贞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满脸讨好与好奇。
“大哥,你莫非懂得什么采阴补阳的秘术?怎会如此精力无穷?”
武松瞥了他一眼。
“秘术?老子天生如此雄壮,筋骨赛过铁打,需要那等下三滥的玩意儿?”
他说罢,大马金刀地在桌前坐下,对着仆人端上来的早点就是一顿风卷残云。
一大盆羊肉汤,十个肉馒头,一盘酱牛肉,转瞬间便下了肚。
他吃得啧啧作响,毫不顾忌什么士子风度,那股子粗犷豪迈的劲头,看得何运貞又是羡慕又是敬畏。
付清了数倍的房钱,杨妈妈和一众姑娘依依不舍地将武松送出了门。
“武大爷,您可要常来啊!”
杨妈妈的眼神,炽热得能把人融化。
走在大街上,何运贞还是不死心,亦步亦趋地跟在武松身边。
“大哥,好大哥,你就传兄弟两手嘛!不用多,就两手……”
武松猛地站定,转过头,一双虎目瞪着他。
“有那心思,不如多读两卷圣贤书!一个大男人,成天琢磨床笫之事,能有什么出息!”
一句话,把何运贞后面的所有念想都给堵了回去。
回到客店。
刚一踏入客堂,武松的脚步便停住了。
只见一个青衫士子,正安静地坐在堂中品茶,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眼神沉静如水。
正是开封府解元,李杰。
李杰见他们进来,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武松拱了拱手。
“武兄,李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武松眉头一挑,并未立刻回应,反而侧过头,当着李杰的面,毫不避讳地问何运贞。
“这小子什么来头?细细说来。”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运贞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李杰的脸色,果然微微一沉,眼底闪过不悦。
但他涵养极好,并未发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武松,似乎在等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