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响起,悠长而沉闷,宣告着第二场考试的终结。
差役们再次穿梭于号舍之间,收走一张张浸透了士子心血的考卷。
李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座位上。
他双眼布满血丝,面色苍白,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被那张坚硬的考卷吸干了。
反观武松,他早已站起身,伸展着筋骨,神采奕奕,哪里有半点应考的疲态。
“武兄,你……你真是个怪物。”李杰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虚脱。
武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某家半天就写完了,剩下半天都在打坐养神,自然精神。”
此言一出,不止是李杰,周围几个刚刚走出号房的士子都投来了见鬼似的目光。
半天?写完省试的经义大题?这还是人吗?
一个面色略显阴柔的士子凑了过来,正是坐在他们对面的司马春。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嫉妒与好奇:“武解元,莫非你提前得了题目?”
这话问得极有技巧,既是探寻,也是一种隐晦的指控。
武松眼神一寒:“司马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科场题目乃官家钦定,朝廷机密,岂容我等揣测?你这是在质疑考官,还是在污蔑本人?”
他声色俱厉,一股武人特有的煞气扑面而来。
司马春被他一瞪,吓得连退三步,脸色煞白,嗫嚅着不敢再言。
武松冷哼一声,不再理他,与李杰一同回到号房。
夜幕降临,贡院里点起了昏黄的灯笼。
李杰从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精致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竟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千层大酥饼,金黄酥脆的饼皮上撒满了黑芝麻,一股浓郁的肉香和油香瞬间霸占了这狭小的空间。
武松眼睛一亮,肚里的馋虫顿时被勾了起来。
“李兄,你这……怎么带进来的?”他心中疑惑,按规矩,所有干粮都必须掰开碾碎,以防夹带作弊。
李杰神秘一笑,折扇轻摇:“山人自有妙计,总有些门路,能让这饼子完完整整地进来。”
他话语间透着一股云淡风轻的优越感。
武松也不客气,掰下一大块就往嘴里塞,只嚼了两下,便赞不绝口:“香!真他娘的香!”
他风卷残云,一块接一块,那吃相看得李杰眼皮直跳。
原本李杰准备了二十多块切好的小饼,打算吃上两天,结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全进了武松的肚子。
当李杰回过神来想拿一块时,油纸上只剩下几点碎屑。
武松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对李杰一抱拳:“多谢李兄款待!等考完了,哥哥我请你去快活快活,咱们去逛窑子!”
李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
这人,真是……粗鄙又直接。
“武兄常去那等风月之地?”
“去过一次,啧啧,销金窟啊!一晚上花了我几百两银子,那里的姑娘,比仙女还勾人!”武松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李杰脸色一正,忽然想起昨夜之事,将武松拉到一旁:“武兄,夜里说话不便。你昨夜所言,往后的日子不太平,究竟是何意?”
武松环顾四周,见远处有差役巡逻,便没有开口。
他抓起李杰的手,在其温润的掌心,用指尖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字。
那一个“金”字,笔锋凌厉,仿佛带着金戈铁马之气,在李杰掌心留下灼热的触感。
写完,武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自己号房,倒头便睡,不一会儿,鼾声又如惊雷般炸响。
李杰摊开手掌,借着灯笼微光,反复琢磨那个金字。
金?是指钱财?朝廷要加税?还是指……金国?
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解。
再加上酥饼被洗劫一空,腹中饥饿,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
武松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他睁开一条眼缝,只见一名差役鬼鬼祟祟地溜到李杰的号房前,塞进去一个食盒,又匆匆离去。
武松心中暗骂,好你个李杰,果然是天龙人!这贡院都快成你家后厨了!
他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李杰号房门口,一脚踹在门上:“李兄!有福同享啊!有好吃的别藏着掖着!”
李杰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打开门,见是武松,一脸肉痛地从食盒里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肉馒头:“武兄,就这几个,你省着点,给我留一个。”
武松一把抢过,三口两口就吞下肚,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李杰见状,赶紧把食盒死死抱在怀里,生怕再遭洗劫。
“小气!”武松撇了撇嘴,骂了一句。
三通鼓响,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策论考试开始。
考官入场,题目发下:论对西夏用兵之策。
武松看到题目,心中冷笑。
朝中蔡京、童贯一党,正磨刀霍霍,意图对西夏用兵,捞取军功。
这道题,分明就是投石问路,为出兵造势。
既然如此,那便顺着官家的意思写!
他提笔蘸墨,胸中早已有了腹稿。
“夫西夏者,蕞尔小邦,盘踞西北,乃心腹之患。然其民风彪悍,地形险要,不可一蹴而就。臣以为,当行堡寨推进之策,步步为营,蚕食其土……”
他洋洋洒洒,从军事、经济、民心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军事上,主张步步蚕食,稳扎稳打;经济上,主张以重金诱降其部落首领,分化瓦解;民心上,主张开通边境互市,以大宋之富庶,瓦解其战心。
一套组合拳下来,逻辑缜密,切实可行,远非那些空谈仁义道德的腐儒可比。
巡考的周博士再次经过,又看见了天字第一号里的武松。
他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狂悖!狂悖至极!这武松是把考场当自家后院了不成!
他对这个考生的厌恶,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对面的司马春,抓耳挠腮,汗流浃背,眼看武松又早早交卷,心中更是急如火烧,笔下的字迹也越发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