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何运贞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疑,备了上好的酒菜,来到了武松下榻的客店。
“武兄,小弟特来赔罪,昨日是小弟胆小了。”何运贞一进门,便拱手行礼。
武松坦然受之,请他入座。
酒过三巡,何运贞终于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头盘桓了一夜的问题。
“武兄,你昨日所言,辽国不出十年必亡……此话当真?”
见武松只是喝酒,不置可否,何运贞急了,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不瞒武兄,家父何正复,正在谋求大名府留守一职。那大名府,乃是抵御辽人南下的第一道雄关!辽国局势若真有变动,这关乎我何家上下的身家性命啊!还请武兄教我!”
武松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
他看着面前坐立不安、满眼血丝的何运贞,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何兄可知,如今大名府的留守是何人?”
何运贞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梁世杰,人称梁中书。家父正是听闻梁中书即将高升,调任京中户部尚书,大名府留守一职出缺,这才起了心思……”
话音未落,何运贞便看到武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武松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梁中书要调任户部尚书?这与原著中的轨迹全然不同!
那生辰纲之事,莫非也要因此改变?
自己穿越而来,已经开始扰动整个大宋的未来走向了么?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武松的面色便恢复如常,甚至淡淡一笑。
“户部尚书?他做不成的。”
武松的语气轻描淡写。
不等何运贞追问,他伸出沾了茶水的手指,在油腻的八仙桌上,画出了一幅简略的堪舆图。
“这里,是我大宋的燕云之地。”
他的手指重重一点。
“而这里,是辽国的上京。”
随即,他的手指在东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划了一个圈。
“何兄,你看这里是什么?”
何运貞凑上前,满脸茫然。这片区域,在他所读的地理志中,不过是一片蛮荒之地,冰天雪地,生活着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部落。
“此地……似乎是女真诸部所在。”
“没错,女真!”
武松的眼中爆出一团精光,仿佛能洞穿千年的时光,“一群被辽人视作猪狗,欺压了百年的部族!何兄,你记住了,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是狼!”
他声音压低,字字如铁,砸在何运贞的心坎上。
“不出十年,此地必出一位不世枭雄,统一部落,起兵反辽!届时,辽国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便会从内部开始腐烂、崩塌!此国,名为大金!”
“而这头刚刚挣脱枷锁的猛虎,吞噬了辽国之后,绝不会满足!它的目光,必然会投向我大宋这片富庶之地!”
武松的手指从东北角,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指桌上的“汴梁”!
“到那时,你父亲镇守的大名府,便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福地,而是抵挡金人铁蹄南下的第一座绞肉场!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何运贞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女真?大金?南下攻宋?
这简直是天方夜譚!是疯子的呓语!
武松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加了一记猛料。
“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金人。何兄可曾听闻,如今山东地界,水泊梁山贼寇声势渐大?”
他冷笑一声。
“某可以断言,梁中书即便留任,那大名府也要被梁山贼寇攻破不止一次!令尊若去了,要么死于外敌,要么亡于内寇,绝无幸理!”
“武兄……武兄……”何运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此事……此事……”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武松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若泄露半个字,休怪某家翻脸无情。你现在,只需回家告诉你父亲,大名府,去不得!”
何运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拱了拱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客店。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普通的客店,心中疑云丛生。
武松……他凭什么说得如此笃定?
难道他是在诓骗自己?
没错!一定是这样!
大名府留守,何等重要的职位!天下不知多少人盯着!他武松定是受了何人请托,或是他自己有别的打算,故意编造出这等耸人听闻的鬼话,来吓退他何家!
他何运贞,读了十年圣贤书,竟被一个粗鄙武夫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
可笑!可笑至极!
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何运贞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只觉得一阵羞恼。
不行,这等天大的机遇,绝不能因为一个莽夫的几句疯话就此错过!
他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向自家府邸走去。
刚踏入府门,便见父亲何正复一身官服,面色凝重地从前厅走出。
“运贞!此等时节,不去温书备考,又去何处厮混了?”何正复的声音带着不悦。
何运贞本就一肚子火,闻言顶了一句:“孩儿去见了个人!”
“见谁?”
“武松!恩州解元武松!”
“胡闹!”
何正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为父与你说了多少次,那武松不过一介武夫,粗鄙不堪,昨夜更是当众殴打辽使,惹下滔天大祸,乃是取死之道!你与这等人搅合在一起,是想自毁前程吗?”
“他不是莽夫!”
何运贞被父亲一激,脱口而出,“他还说,梁中书……梁中书根本当不上户部尚书!”
话音刚落,何正复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转过身,一双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说什么?”
“我说,武松断言,梁世杰当不上户部尚书!”何运贞梗着脖子重复道。
何正复的嘴唇哆嗦着,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一步上前,抓住儿子的肩膀。
“他是何时与你说的?”
“就在刚才!在客店里!”
“刚才……”何正复喃喃自语,眼中瞬间被无尽的惊骇与恐惧所填满!
他松开儿子,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何运贞彻底懵了。
何正复抬起头,眼神复杂。
“就在半个时辰前,宫中刚刚传出消息……”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
“官家临朝定夺,新任户部尚书……是彭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