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脸上的玩味笑容僵住了。
“好!好一个‘罗刹何曾异粉妆’!痛快!当浮一大白!”
他竟是第一个拍案叫绝之人!
何运贞却是哭笑不得地凑了过来,低声打趣。
“我的武兄啊!你这诗是好,可也太言不由衷了!你自己府中娇妻美妾成群,却在这里劝别人戒色,谁信啊?”
此言一出,周围的士子们也反应过来,纷纷点头附和,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何兄说的是!武解元此诗,境界虽高,却不实诚!”
“哈哈,正是!正是!”
尽管如此,众人心中却都明白,单论诗文的格局与力道,他们已然输了。
这一局,武松,完胜!
李师师的美眸中异彩连连,她深深地看了武松一眼,这个男人,与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她再次开口,声音愈发轻柔。
“武解元诗作格局宏大,发人深省,奴家佩服。诗已尽兴,接下来,便比一比词吧。”
她站起身,如一朵幽兰,静静绽放。
“第二局,以‘别离’为题,词牌嘛……就用《鹧鸪天》。哪位公子的词作能入奴家之眼,奴家便亲自为他,将此词吟唱出来。”
亲自吟唱!
能得李师师亲口吟唱自己的词作,这是何等的荣耀!传出去足以名动京华!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苦思冥想之际,武松却再次施施然地开口了。
“师师大家,不必等了。”
“在下,已经作好了。”
什么?!
从出题到此刻,不过短短几十息的功夫,他竟然已经作好了一首《鹧鸪天》?
这怎么可能!
眉州解元李成筹猛地站起,一指武松,声色俱厉。
“此人定是舞弊!王公子与师师大家,定是事先将题目泄露与他!”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对!定是如此!否则岂会这般神速!”
“我等寒窗苦读十数载,岂能容忍此等宵小之辈用龌龊手段窃取功名!”
“我等要去贡院检举!定要将此事告知主考官!”
群情激奋,那些自诩才高的江南士子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嫉妒的出口,一个个义愤填膺,大有将武松生吞活剥之势!
武松冷眼看着这群跳梁小丑,尚未开口。
李师师却先冷哼一声,绝美的脸庞上覆了一层寒霜。
“诸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王公子是何等身份?奴家又是什么人?我二人会为了区区一个武解元,自降身份,行此等舞弊之事吗?”
她的话语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叫嚣的众人气势一滞。
王禄更是面沉似水,眼中已有了杀气。
武松这才嗤笑一声,目光轻蔑地扫过李成筹等人。
“说到底,你们不是怀疑我舞弊,你们是怕了!”
“怕我这北地武夫,在文采上也压得你们这些所谓的江南才子,抬不起头来!”
“既然不服,那就竖起你们的耳朵,听好了!”
他不再理会众人涨成猪肝色的脸,转而面向李师师,微微颔首,而后缓缓起身,负手而立。
整个雅间的喧嚣,仿佛都被他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所镇压。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仅仅四句,一幅活色生香的宴饮送别图,便跃然于众人眼前!
李师师的身体微微一颤,美目中水雾升腾。
这词……写的竟是她们这般风尘女子!
武松的声音仍在继续,愈发低沉,愈发缱绻。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词毕,全场静默。
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和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李师师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这一生,迎来送往,经历了多少离别?每一次的强颜欢笑,每一次的曲终人散,不都浓缩在这短短几句词中吗?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犹恐相逢是梦中”,更是道尽了她们这类女子心中最深沉的悲苦与期盼!
此词,仿佛就是为她而写!
王禄呆立当场,满脸的不可思议。
欧阳雄、陈欢、李成筹等人,更是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三拳能打死猛虎的壮汉,一个写出“色是伤人剑”的硬汉,为何能有如此细腻婉转,柔肠百结的心思?!
雅间之内,唯有李师师的低泣声,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
那首《鹧鸪天》,仿佛不是词,而是一剂穿肠的毒药,勾起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与酸楚。
“啪!啪!啪!”
王禄猛地拍案而起,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武松,那眼神里既有震撼,又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折服。
他环视一周,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还有谁?还有谁要作词?”
无人应答。
庐陵的欧阳雄面色惨白,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
临川的陈欢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方才叫嚣得最凶的眉州解元李成筹,此刻更是双腿发软,如丧考妣。
他们引以为傲的才华,在这首词面前,被碾压得粉碎,连提鞋都不配!
这哪里是比试?这分明是单方面的屠杀!
李成筹拱了拱手,声音干涩。
“我……我等……甘拜下风。”
他这一开口,仿佛抽干了所有江南才子的心气,众人纷纷附和,再无半分先前的倨傲。
“好!”
王禄一挥手,“第二局,武解元胜!至于这第三局,武解元,你便不必出手了!也给他们留几分颜面!”
这话说得霸道,却是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
若让武松再出手,今夜这场文会,恐怕会成为汴梁城士子圈里流传最广的笑柄。
第三局斗诗,在一种诡异而沉闷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庐陵欧阳雄凭一首咏梅诗,勉强夺得头筹,却毫无喜色,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李师师此时已敛了泪痕,恢复了那份清冷与高贵。
她缓缓起身,一双秋水眼眸,径直越过众人,落在了武松身上,其中蕴含的情意,复杂难明。
“三局已毕。武解元独占两局,魁首之名,当之无愧。”
她微微一福,声音轻柔。
“奴家在这风月场中十数年,听过的词,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然,从未有一首,能及得上武解元这阙《鹧鸪天》之万一。此词,当为我大宋开国以来,言情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