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欧阳雄与陈欢顿时面色涨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禄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笑容尽敛。
“牙尖嘴利!希望你的文采,能有你嘴巴一半厉害!”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今夜,不谈身份,不讲礼数,一切以诗文见真章!都坐吧!”
何运贞急忙凑到武松身边,急得满头是汗。
“武兄!你怎能如此!那可是王禄,他父亲是户部右侍郎王相公!主管天下钱粮,圣眷正浓,万万得罪不起啊!”
武松却是不以为然地呷了口茶,淡淡开口。
“何兄,你信不信,不出十年,天下将有大变。届时,别说一个户部侍郎,便是金銮殿上的官家,也需我武松来扶持!”
什么?!
何运贞骇然地看着武松,以为自己听错了。
扶持官家?
这武松……是疯了吗?!
王禄坐上主位,等了片刻,见正主还未出现,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李妈妈,师师大家呢?还要我等多久!”
一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老鸨连忙满脸堆笑地跑过来。
“哎哟,王公子您息怒,师师大家正在梳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王禄冷笑一声,哪里不明白这套路。
“嫌银子少?”
他拍了拍手,门外立刻有两名壮汉抬进来一个沉重的木箱,哐当一声放在地上。
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晕!
“这里是一千两黄金!让她立刻下来!”
李妈妈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哈腰。
“够了够了!我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说罢,扭着腰肢飞也似的跑上了楼。
片刻之后,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飘来,环佩叮当声中,一道绝美的身影,自楼梯上缓缓而下。
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烟罗长裙,裙摆上绣着点点银色碎花,行走间如云似雾。
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慵懒的云髻,斜插一支碧玉簪,步摇轻颤。
眉如远山,眼似秋水,顾盼之间,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正是艳冠京华,名动天下的李师师!
全场呼吸为之一滞。
李师师走到王禄面前,盈盈一拜,声如黄莺出谷。
“奴家见过王公子,让公子久等了。”
她看了一眼那箱黄金,非但没有寻常女子的贪婪,反而嫣然一笑,言语间尽是滴水不漏的智慧。
“都说奴家一面,价值千金。今日奴家才知,是奴家有幸,能得见王公子的尊面,竟也值这千金之价。”
一句话,既不显自己贪财,又将王禄捧上了天。
武松心中暗赞。
好个玲珑剔透的女子,这情商,当真了得!
王禄果然龙颜大悦,哈哈大笑起来,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他大手一挥,又指向旁边一个稍小的箱子。
“说得好!这另外一千两黄金,便赏你作胭脂钱了!”
何运贞身旁的林震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两千两黄金!
就为了见一面,说几句话?
这简直是把金子当石头扔!
武松的眼神却越发冰冷。
王家如此挥霍无度,想必家底丰厚至极。
好!很好!
日后他武松掌权,第一个就抄了你家,充作北伐的军饷!
李师师莲步轻移,走到雅间正中的一方矮几后坐下,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流转,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在场的每一位士子,无论是狂傲不羁的江南才俊,还是阿谀奉承的本地权贵,在那一瞬间,都生出一种错觉——师师大家,正在凝视着自己。
这便是她的魅力,如春风拂面,润物无声,却能轻易掌控所有人的心神。
何运贞看得痴了,忍不住凑到武松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赞叹。
“武兄,你看到了吗?这便是李师师!近几十年来,汴梁城风月场中,无人能出其右!当之无愧的花魁之首!”
武松瞥了他一眼,玩味一笑。
“怎么?何兄动心了?想不想一亲芳泽?”
何运贞老脸一红,连连摆手,讪讪一笑。
“我哪里敢有这等妄想。能见上一面,听上一曲,已是三生有幸了。”
武松心中暗笑,这何运贞倒也算是个妙人。
只听李师师玉指轻叩桌面,清脆的声音瞬间让喧闹的雅间安静下来。
她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动听,仿佛带着魔力。
“承蒙王公子与诸位才子厚爱,今夜文会,便由奴家来抛砖引玉。今夜之题,不论文韬,不谈武略,只谈风月。”
她顿了顿,美目流盼,吐出一个字。
“此番诗会,便以‘色’为题。”
什么?!
“色”?
众人皆是一愣,这题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身处这登仙楼,大宋最顶级的销魂窟,谈“色”,再应景不过!
王禄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欣赏。
“妙!妙极!不愧是师师大家,此题深得我心!”
很快,便有士子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庐陵的欧阳雄当仁不让,手持折扇,摇头晃脑,吟诵了一首描绘春色的七言,辞藻华丽,却略显空洞。
临川的陈欢紧随其后,作了一首咏美人的诗,通篇都在描绘女子的容貌身段,引得一阵哄笑,却失之轻浮。
何运贞与林震也各自作了诗,中规中矩,无甚出彩之处。
一轮下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身影上。
王禄饶有兴致地看向武松,带着几分挑衅。
“武解元,为何一言不发?莫不是景阳冈上的猛虎,吓跑了你胸中的锦绣文章?”
李师师也盈盈一笑,目光中带着好奇。
“奴家曾有幸拜读过武解元那首《小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意境清新,足见功力。今日这般场合,解元何故吝惜笔墨?”
连李师师都开口了!
这下,武松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武松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环视众人。
他脸上没有丝毫怯场,反而带着淡淡的悲悯。
“在下不过一介武夫,侥幸识得几个字,哪里敢在诸位才子面前献丑。”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沉凝有力。
“既然诸位盛情,那在下便也附庸风雅一回。我这诗,与诸位不同,乃是一首警世之作!”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他朗声吟道:
“色是伤人剑,贪之必定遭殃!”
“佳人本是催命鬼,罗刹何曾异粉妆?”
短短四句,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将这满楼的靡靡之风,批驳得体无完肤。
这哪里是诗?这分明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冽,直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