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夜色渐浓。
喧闹的年宴终是散了,满堂的欢声笑语化作庭院里未融的积雪,沉淀下一片静谧。
武松回到卧房,暖炉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将一室都烘得暖意融融。
潘金莲与孟玉楼并未睡去,二人正对坐着,面前摆着一副棋子盘,纤纤玉指捻着黑白棋子,在灯下无声地厮杀。
秀眉则在一旁,安静地为二人添着茶水,动作轻柔,宛如画中人。
见武松进来,三女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官人。”
武松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自己则走到书案前坐下。
他并未理会床榻的温软,而是从书架上抽出一卷薛辉赠予的策论,就着灯火,再次沉心研读。
窗外是除夕的夜,屋内是红袖添香。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与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安逸而温馨的画卷。
武松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这片刻的安宁,是他两世为人,拼尽全力才换来的珍宝。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
武松便已起身,换上一身崭新的青色襕衫,头戴儒巾,昔日的煞气被一身的书卷气冲淡了不少,更显英挺不凡。
他跨上高头大马,径直往县衙而去。
恩师张知白,是必须要拜会的。
张府门前,早有仆役候着,一见武松,立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武解元,老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书房内,茶香袅袅。
张知白见武松进来,抚须一笑,指了指身旁一个略显局促的年轻人。
“二郎,来,见见犬子,张渊。”
武松看去,那张渊约莫二十出头,面皮白净,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想来是科场失意所致。
“见过武解元。”张渊起身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矜持与审视。
“张兄客气了。”武松还了一礼。
张知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这劣子,学问尚可,就是钻进了牛角尖,不知变通。二郎,你此番高中解元,文章必然有独到之处。今日无事,你便替为师指点他一二,让他开开窍!”
武松心头雪亮,这是恩师在为自己铺路,也是在给儿子寻一个良师益友。
他当即谦逊几句,便与张渊论起了学问。
起初,张渊还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武松不过是走了运的武夫,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可半个时辰后,他脸上的轻慢已荡然无存。
武松没有掉书袋,更没有空谈大道理。
他只是就着张渊一篇落榜的策论,从破题、承题,一路剖析到收尾,字字珠玑,鞭辟入里。
“张兄此文,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然则……却少了一股气。”
“何为气?”张渊下意识地追问。
武松声音沉凝:“是洞察时弊的锐气,是体恤民生的地气,更是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文章,非锦绣堆砌,而是经世致用之学问!考官想看的,不是你能背多少圣贤书,而是你能为这大宋,开出什么样的药方!”
张渊呆立当场,只觉眼前这个身形魁梧的武解元,胸中所藏的丘壑,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万倍!
张知白在一旁听得是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好!说得好!经世致用!二郎,你这学问,早已不落窠臼,跳出了寻常士子的藩篱!”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中带着期许。
“渊儿,日后要多与二郎亲近,他日成就,必在你我之上!”
张知白心中已然断定,今年的春闱,状元之位,怕是非他莫属!
武松又指点了张渊一个下午,直到日暮时分方才告辞。
张知白亲自送到门口,殷殷嘱咐:“元宵过后,便该启程赶赴京师了。路上万事小心,到了汴京,若有难处,可持我名帖,去寻太学司业李格非。”
“学生记下了。”
回到家中,武松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人声鼎沸。
只见客厅之中,自家兄长武大郎正满面红光地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手足无措地应酬着。
吴员外、吴霖、黄庭、许春……清河县有头有脸的富户乡绅、衙门里的胥吏班头,竟是来了几十号人,将偌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见到武松回来,众人一下全都围了上来,各式各样的拜年贺词如潮水般涌来。
“武解元回来了!”
“给解元公拜年了!”
武松一一拱手还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这些人,拜的不是他武松,而是他头上的解元功名,拜的是他背后两位知县老师的权势。
正应酬间,一个少年郎忽然挤上前来,对着武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义父在上!孩儿吴英杰,给您拜年了!”
满堂瞬间一静。
武松眉头微蹙,认出这正是当初童子试放榜时,与自己打赌,输了要认自己做爹的吴员外家的独子。
这小子,当初还曾百般刁难,如今见自己得势,竟真的腆着脸皮来攀附了!
吴英杰见武松不语,脸上满是谄媚的笑:“义父,您当初亲口说的,只要我磕头,您就收我做义子……”
武松哂笑一声,俯视着他,眼神中没有半分温度。
“我武松的儿子,当顶天立地,读书明理。你这般行径,连人都做不好,还想做我儿子?”
“起来吧。有这磕头的工夫,不如回去多读几页圣贤书,免得将来给你父亲丢人。”
吴英杰的脸涨红,在众人若有若无的嘲笑声中,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灰溜溜地钻入人群,再不敢露头。
一旁的许春凑趣道:“这吴家小子,脸皮可真比城墙还厚!”
武松不予置评,心中却是冷笑。
这点无耻算什么?待入了官场,比这厚颜百倍、无耻千倍的人,多的是!
这一场宴席,直闹到深夜方散。
武大郎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武松扶着,嘴里还一个劲地念叨:“好……好啊!我武大郎的兄弟,就是有出息!连知县老爷都高看一眼,满城的富户都来送礼拜年……有出息!”
武松心中一暖,亲自将兄长送回隔壁府上。
黄秀秀迎了出来,接过丈夫,又悄悄拉住武松,脸上带着期盼。
“二郎,你大哥纳妾的事……”
“嫂嫂放心。”
武松郑重承诺,“过了元宵,牙行开门,我立马去办!”
接下来的几日,武家门庭若市,拜年者络绎不绝。
西门庆与花子虚虽未亲至,却也派人送来了厚礼。
吴月娘和李瓶儿更是以武松妻妾的名义,送来了几大车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皆由潘金莲出面,一一登记在册,妥善回礼,将这偌大的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