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武松便已起身。
他推开院门,却见武大郎正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擦拭着那副油光锃亮的炊饼担子,神情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
“兄长,起这么早?”
武松走上前去。
武大郎抬起头,憨厚的脸上挤出苦笑。
“二郎……你……你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了?”
他声音干涩,充满了不舍,“也是,你如今是解元公,日后还要当大官,住在这里,确实委屈了。只是……只是兄长我……”
他说着,眼圈竟有些泛红。
自幼相依为命的弟弟,如今出人头地,他心中既高兴,又怕从此天各一方,再不复往日的亲近。
武松心中一暖,随即涌起一股酸楚。
他重重拍了拍武大郎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兄长一个趔趄。
“兄长说的这是什么话!分家?谁敢跟兄长分家!”
“你我兄弟,一世都不会分开!待我寻了宅子,就在隔壁也给你买一处一模一样的!到时候,咱们两家院墙打通,你想什么时候见我,抬脚便到!”
武大郎呆住了。
片刻之后,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连连点头。
“好!好!好!二郎有心了!兄长……兄长给你做炊饼去!”
那股子伤感,瞬间烟消云散。
安抚了兄长,武松大步流星地走上街头。
清河县最大的田宅牙行,便在县衙不远处。
他一脚踏入,正在打瞌睡的伙计一个激灵,见他衣着不凡,气势慑人,连忙起身招呼。
“这位客官,是想买房还是租房?”
武松环视一圈。
“买宅子!越大越好,越奢华越好!”
伙计一愣,随即眼神轻视。
清河县里,敢夸这等海口的,多半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
可当他看清武松的面容时,双腿猛地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武……武解元!”
他结结巴巴,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稍坐,小的这就去请唐掌柜出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锦袍、精明干练的中年人快步从后堂走出,对着武松便是一个长揖。
“哎呀!不知解元公大驾光临,唐络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唐掌柜显然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物,对武松的恭敬,发自肺腑。
武松开门见山。
“唐掌柜,我要在清河县置办一处宅邸,要最好的。”
唐络眼珠一转,立刻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
“解元公来得巧了!如今城中,正有一处传世的豪宅要出手!便是那前街王百万家的七进大宅!”
武松眉头一挑。
王百万他有所耳闻,乃是清河县几代人积累下来的首富。
“他家的宅子,为何要卖?”
唐络脸上露出鄙夷与惋惜。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王通!老员外尸骨未寒,那败家子就将万贯家财挥霍一空,如今在利生赌坊欠下巨额赌债,只能典当祖宅还钱!”
他引着武松,一路来到前街。
一座巍峨的府邸赫然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单是这气派,就远非寻常富户可比。
推门而入,更是别有洞天。
雕梁画栋,九曲回廊,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处处透着奢华与精致。
武松看得连连点头,心中暗道:这宅子,才配得上他武松的身份!
同时,他也对那素未谋面的王通,生出几分不屑。
守着金山银山,却沦落到变卖家产的地步,真是枉为男儿!
“如何?解元公可还满意?”
唐络一脸期待。
“不错。”
武松颔首,随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此宅,作价几何?”
唐络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两白银!”
武松眸光一凝。
这个价格,已是天价!
他沉声反问:“为何如此之高?”
“唉!”
唐络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那王通在利生赌坊,正好就欠了周老虎三万两!那周老虎放话了,少一个子儿,这宅子都别想过户!”
武松心中冷笑。
周老虎?
好大的名头!
一笔赌债,竟能与一座传世祖宅等价?这里面若无猫腻,他武松二字倒过来写!
他转身便走,丢下一句话。
“带我去找那个周老虎!”
利生赌坊,清河县最大的销金窟。
武松刚一踏入,一股混杂着汗臭、酒气和劣质熏香的污浊空气便扑面而来。
场内人声鼎沸,骰子碰撞的清脆声与赌徒们或狂喜或绝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
在赌坊最深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满面油光,身穿锦衣貂裘,正是这赌坊的老板,周老虎。
武松径直走到他面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周老虎眯缝着眼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见他一身儒衫,却气势沉稳,眼神诧异。
“你是什么人?来我这儿,是想赌钱,还是想闹事?”
武松将茶碗放下,发出当的一声轻响,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我来平账。”
他言简意赅,“王通欠你的赌债,到底是多少?”
周老虎闻言,脸上的横肉一抖,笑了。
那笑容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怎么?你想替他还?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周老虎的账,是那么好平的?”
他上下扫视着武松,语气愈发张狂,“看你这穷酸样,怕是连一万两银子都没见过吧?三万两!少一个铜板,我就剁了王通那小子的一根手指头!”
武松面不改色,只是眼神冷了下来。
“我要买他的宅子,但三万两,太贵。我只问你,他到底欠你多少。你若说了实话,我按实数给你。你若不说……”
“不说又怎样?”
周老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
他身边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立刻围了上来,面露凶光。
“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想来捡便宜的穷秀才!付不起银子,就想跟我耍横?怎么,银子不够,想拿你身上的肉来抵吗?”
他伸出肥硕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武松的鼻子上,满脸的嚣张跋扈。
“我告诉你,你这身细皮嫩肉,在我这儿,连一百两都不值!滚!”
“呵呵……”
武松怒极反笑。
他缓缓站起身,那魁梧的身躯,瞬间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周老虎笼罩其中。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弥漫开来。
“你可曾听说过,景阳冈?”
周老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就是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