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员外重重点头,大袖挥舞间险些洒翻案上的果盘。
“壮哉壮哉!明年春闱必定捷报频传,到时候……状元及第,我定要替你摆百桌流水席!”
一句话,说得堂屋上下轰然叫好。
此刻最开心的人,却是默默无闻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矮胖汉。
他攥紧拳头,只觉鼻尖发酸:多少年辛苦操劳,把这个瘦弱孩童拉扯成人,本以为只能靠卖炊饼度日,如今却成了解元公!
那种从泥泞爬出的荣耀感,让他差点掉下泪来。
正当众人为未来畅想欢饮时,武松忽然将碗高举空中:“诸君放心,他日春闱,我必夺魁状元!”
杯盏碰撞之间,新旧恩怨暂且搁置,只剩豪情万丈!
就在这时,一名婢女疾步奔入厅堂,小跑至主座旁边低声禀报:“老爷,都头李宝求见。”
吴月娘纤手攥紧帕巾,下意识往丈夫房间方向瞥了一眼;
花子虚额上冷汗渗出;
唯独主座上的男人云淡风轻,只将书卷往桌上一拍:“让他进!”
心念电转:若非弃笔从戎,这阳谷县都头,本该轮到自己……
李宝跨步入内,一身皂衣整肃,比平日更多三分恭谨。
他抱拳行礼:“卑职参见……呃,不,是拜见解元公!”
堂上一阵骚动,都没料到这凶猛捕快竟如此低姿态。
李宝自觉唐突,自嘲般摸摸后脑勺,然后规矩坐于末席。
花子虚压低嗓音调侃一句:“昔日虎将,如今也折服文曲星?”
李宝嘿嘿干笑,并未反驳,只朝主座投去钦佩目光。
酒宴稍歇,武松开口追问缘由:“李都头,你今日造访,可有公务?”
李宝郑重其事,从怀里取出判词副本,高声禀告:“关于西门庆逼贷案,经查证死者确系自缢,与西门庆并无牵连,应花氏胡乱诬陷,被判反坐收监。”
一石激起千层浪!
潘金莲暗舒口气;
花府众姝面露释然;
连一直绷紧神经的吴月娘,也终于展颜浅笑,对面男子威仪愈加崇拜起来……
案件尘埃落定,再无人敢质疑谁才是真正撑天柱石!
酒席复燃热烈氛围,
武松举杯遥敬李宝:“多谢知县明察秋毫,也劳烦李都头奔波辛苦!”
众宾齐齐举樽,同饮痛快!
宴毕,人散灯残,
李宝领兵离去;
醉醺醺的吴员外围着丫鬟跌跌撞撞回房休息去了;
大厅渐渐冷清下来,仅剩几个主人翁彼此对视,各怀鬼胎……
吴月娘含羞带怯,本欲劝留两兄弟宿于府邸,却被精明绝顶的花子虚抢先一步邀约回归花宅,说什么今晚还有重要事情商议云云,把话堵死。
潘金莲抿嘴偷乐,看戏一般观赏局势变化……
夜色渐深,西厢房烛影摇曳,房内病榻之侧弥漫药香与腐败混杂味道。
西门庆奄奄一息睁开双目,看见熟悉身影靠近床沿,那股安心油然而生……
武松俯身细语,将案件结果娓娓道来,“你放心吧,该查的一桩桩理顺,再不会有人借题发挥。”
西门庆喉咙滚动数次,无力地点一点颌,道谢的话卡在舌尖吐不出来,只剩湿润泪痕映亮烛火……
出房时,他发现廊檐下一袭素衣倩影守候良久。
夜风微凉,拂动廊下的灯笼,光影在吴月娘姣美的脸庞上跳跃,映得她眸中水光潋滟。
“真的……要回去了么?”
武松心中一软,却未动摇分毫。
他深知此地乃是非漩涡,温柔乡亦是英雄冢,片刻贪欢,足以断送前程。
“恩师有命,春闱在即,不敢耽搁。”
他的声音沉稳如山,不容置喙。
吴月娘贝齿轻咬下唇,一双水眸几乎要滴出水来:“就不能再多住两日么?哪怕一日也好……”
她上前一步,那股幽兰般的体香伴着夜风,丝丝缕缕钻入武松鼻息。
这女人,已将一颗心尽数系在他身上。
武松不再多言,只伸出宽厚的大掌,一把牵起她柔若无骨的纤手。
吴月娘娇躯一颤,任由他牵着,掌心的温热与粗糙的薄茧,让她心神俱醉,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卧房。
贴身婢女玉箫极有眼色,待二人身影隐入房内,便悄然将门扉合拢,把一室旖旎与满院清辉隔绝开来。
甫一进门,武松反手一带,便将吴月娘整个娇躯揽入怀中。
“唔……”
吴月娘一声嘤咛,只觉撞进一堵铜墙铁壁,那股雄浑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让她瞬间手足酥软,浑身骨头都似化成了水。
“傻瓜,”武松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无奈的宠溺。
“阳谷县离清河不过三日路程,快马加鞭,一日即达。我随时可来看你,你若有事,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寻我便是。”
他的手掌在她滑腻的背脊上轻轻抚慰,那力道不带半分情欲,却比任何烈火更能灼烧人心。
吴月娘只觉一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方才的离愁别绪竟被这温存抚平了大半。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武松坚实的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能让她安心的力量。
许久,武松才松开怀抱,替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青丝:“夜深了,早些安歇。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
言罢,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门扇开合,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吴月娘呆立半晌,脸上红晕未褪,眸中春意盎然。
玉箫推门而入,见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夫人,魂儿都被解元公勾走啦?还不快把衣裳穿好,仔细着凉。”
吴月娘这才回神,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脸上却漾开一抹娇媚的笑意。
她轻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叹息:“你这丫头懂什么!若非他方才那般温存一番,我今夜怕是真要死在这床榻上了……”
玉箫吐了吐舌头:“解元公当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夫人能得他垂青,真是天大的福气。”
“福气?”吴月娘喃喃自语,目光投向窗外。她要的,又岂止是垂青而已?
她忽然想起一事,精神一振:“对了,解元公此去清河,路途遥遥,我得为他备一份厚礼才是。”
玉箫眼珠一转:“县尊薛相公不是已经送了程仪?咱们府上……”
吴月娘秀眉微蹙:“薛知县送的是官面上的人情,我送的,是我吴月娘的心意!家中的银钱都让那杀千刀的西门庆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珠宝首饰……”
她沉吟片刻,“不成,这些俗物配不上他。我去问问官人,看他还有没有私藏的体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