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吴月娘,回到西门府。
卧房内,病榻上的西门庆早已等得心焦,一见二人神色,心中便咯噔一下。
他挣扎着半坐起身,原本还算红润的病容,此刻已是煞白一片。
“大哥,月娘……你们这脸色……可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吴月娘甩开武松的手,几步冲到床前,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这屋里的绫罗绸缎。
“神仙?是阎王!是你结交的那些好兄弟,你那个言必称哥哥、整日跟在你屁股后面摇尾乞怜的应花子!”
“应伯爵?”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
吴月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眼中泪水混合着恨意。
“他在公堂之上,把你当年如何逼死李智的事,一五一十,全捅了出来!他要把你送上断头台啊,我的大官人!”
“什么?!”
西门庆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得紫红。
“噗……那个狗娘养的畜生!我待他恩重如山,他……他竟敢!”
“现在知道他是畜生了?当初我怎么劝你的?叫你少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你不听!如今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吴月娘的指责如连珠炮,既是怨怼,也是绝望。
“够了!”
西门庆嘶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他一把抓住武松的衣袖,眼中满是惊恐与哀求。
“大哥!大哥救我!那吕县尉是不是要来抓我了?我不能进大牢,我这身子骨进去就是个死啊!”
“若非大哥周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稳地躺在这里?”
吴月娘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
“吕县尉给了两日期限,全看在大哥的面子上!”
西门庆闻言,浑身一颤。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一条命,竟是靠这位结义大哥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拽回来的。
武松面沉如水,扶着西门庆让他躺好。
“二弟,你先莫要慌乱。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一个应伯爵,不过是阳谷县里人人都能踩一脚的破落户。他有天大的胆子,敢攀咬你?傅铭那只老狐狸,会听他的指使,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卖假药?这不合常理。”
“这背后,必有高人。既能让傅铭这等老江湖心甘情愿地听命,又能在他事败之后,保他不死,只让他吐出一个应伯爵来当替死鬼。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西门庆脑中一片混乱。
“高人?”
“会是谁?”
武松缓缓吐出两个字。
“吕陶。”
西门庆猛地摇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可能!我与他素无往来,更谈不上得罪。况且,此人刚正不阿,在县里风评极好,人称吕青天!”
“知人知面不知心。”
武松冷哼,心中对这位吕青天的怀疑更深了。
“是不是他,见了傅铭,自然一清二楚。”
西门庆面露难色:“大哥,这恐怕不行。如今人犯都押在县衙大牢,刑名诉讼皆由县尉一手掌管,那吕陶,又怎会让你去见傅铭?”
“县尉之上,还有知县。”
武松胸有成竹,看向西门庆。
“我自有办法让知县大人点头。但此事,需得用银子开路。”
“钱不是问题!”
吴月娘立刻接口,仿佛看到了希望,“府里库房中,现银还有万两!”
西门庆也重重点头,他看着武松,眼神恳切。
“大哥!万贯家财皆可舍去,只求保我一命!从今往后,月娘她们,还有这生药铺的生意,就……就全拜托大哥了!”
“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
武松拍了拍他的手,算是应下。
“月娘,你即刻去库房,点出一万两雪花银,用驴车装好,从后门送到县衙后街的角门。记住,动静要小。”
就在此时,门外一个丫鬟怯生生地探进头来,是花子虚府上,李瓶儿的贴身婢女。
“禀武大爷,我家主母让奴婢来问,您今夜……还回不回府歇息?”
吴月娘本就心烦意乱,听闻此言,柳眉一竖,话语里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火气。
“没长眼睛吗?没看见这里火烧眉毛了!还歇息?让他回去伺候你家主母吧!”
“月娘!”
武松低喝一声。
那小丫鬟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
武松缓和了语气:“你回去告诉你家主母,就说我今夜有要事在身,稍晚些再过去。”
打发走丫鬟,武松领着吴月娘来到库房。
门一打开,满室珠光宝气,一箱箱码放整齐的银锭在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吴月娘指挥着下人手脚麻利地搬运银子,自己却立在一旁,娇躯微微颤抖。
武松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泛白的指节,心中一软。
他伸出双臂,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
“别怕,有我。”
简单四个字,却让吴月娘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
她靠在武松宽阔温暖的胸膛里,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
武松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鼻尖是她发间的幽香,他低头,嘴唇几乎要触到她的耳垂。
吴月娘却猛地一颤,轻轻推开了他,转过身,垂着眼帘。
“武大哥……我……我今日身子不爽利……”
武松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疲惫,心中了然。
他并非急色之人,此刻也不是温存的时候。
“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入夜,阳谷县衙后宅,灯火通明。
知县薛辉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武松一袭青衫,长身玉立,面对着这位阳谷县的最高长官,没有丝毫的畏缩。
他将生药铺一案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推断,言简意赅地和盘托出。
“……薛大人,学生以为,应伯爵不过是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而县尉吕陶,行事颇多蹊跷,极有可能是此案的幕后主使。学生恳请大人恩准,容我深夜提审傅铭,问个究竟!”
薛辉捻着胡须,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武松身上来回打量,心中正飞速地权衡利弊。
帮武松,意味着要得罪自己的心腹臂膀吕陶;不帮武松,这位新科解元乃是清河县张知白的心头肉,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得罪了他,同样后患无穷。
这是一场豪赌。
见薛辉犹豫不决,武松往前踏上一步,目光灼灼。
“薛大人,学生只求一个真相!若阳谷县不能还我二弟一个公道,学生一介书生,别无他法,只好头顶状纸,拼着这解元的功名不要,去敲那登闻鼓,告到官家面前!”
“告御状?!”
他脸色一变,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了一个吕陶,去冒丢官罢职的风险,不值。
而卖武松一个人情,结交一位未来的朝中大员,这笔买卖,划算。
“武解元言重了!”
薛辉脸上瞬间堆起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犹豫从未存在过。
他扬声朝门外喊道。
“谢安!”
一名精干的长随应声而入。
薛辉从签筒里取出一支令箭,递给武松,眼中意味深长。
“武解元一片赤诚,本官岂能坐视不理。谢安,提上灯笼,带武解元……去大牢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