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好半天才聚焦在李瓶儿脸上,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
“老虎……那……那斑斓猛虎!它张着血盆大口就朝我扑过来了!跟景阳冈上那只一模一样!”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指了指身下那片湿漉。
李瓶儿嫌恶地甩开他的手,心中鄙夷更甚。
真是个废物!
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柔声细语地安抚:“官人莫怕,那都是梦罢了。”
花子虚却一个劲地摇头,牙齿都在打颤:“不一样!昨夜……昨夜在景阳冈下的客店里,我也梦见了!可那时我一点都不怕!”
“为何?”
“因为……因为大哥就在隔壁!我知道大哥在,那畜生就伤不了我分毫!”
李瓶儿眼底精光一闪。
机会来了!
她扶着花子虚坐好,递上一杯温茶,语气里满是筹谋。
“官人,你听妾身一言。武大哥是何等人物?文能中解元,武能杀猛虎!这般的人物,如今只是龙游浅水,他日必定一飞冲天,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咱们现在不趁着他尚未发迹,好生结交,待他日后身居高位,成了咱们仰望都够不着的人物,可就晚了!”
花子虚浑身一震,觉得妻子说得极有道理。
“那……那依娘子之见,该当如何?我明日便备上一千两……不!三千两纹银送去!”
“俗气!”
李瓶儿啐了一口,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武大哥这等人,岂是金银能收买的?送钱,那是把他看轻了!咱们要送的,是情义!”
她凑到花子虚耳边,吐气如兰。
“官人,咱们这宅子不是还有好几进空着吗?不如……请武大哥一家搬来同住!日日相见,朝夕相处,这兄弟情分,不比金银来得实在?”
花子虚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妙啊!妙啊!”
李瓶儿见他上钩,又添了一把火:“尤其是后院那座听竹轩,离咱们的暖香坞只隔着一道月亮门,最是清净。让大哥住进去,平日里咱们也好时时请教,官人你也好沾沾大哥的英雄气概,看那噩梦还敢不敢来!”
一听到能驱散噩梦,花子虚哪里还有半点犹豫。
那被老虎支配的恐惧,远胜于一切。
“对!就这么办!我天一亮就去请!一刻都不能等!”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花子虚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匆匆赶到了悦来客店。
武松刚刚晨练完毕,一身精悍的肌肉还蒸腾着热气。
“三弟,昨夜歇息得可好?”
他明知故问,看着花子虚那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心中已有七分了然。
花子虚哪敢说自己尿了床,只一个劲地拱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好!好得很!多谢大哥款待!小弟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也不绕弯子,将请武松搬入府中同住的想法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还拍着胸脯保证。
“大哥你放心!我那宅子是先父花太监留下的,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别说大哥大嫂,就是再来十几口人也住得下!”
武松心中冷笑。
花子虚这等胆小如鼠、自私自利之辈,绝想不出这般周全的主意。
怕是那李瓶儿寂寞难耐,才怂恿这废物丈夫来请自己入瓮吧?
他故作为难:“这……恐怕不妥吧?弟妹那边……”
花子虚一听有门,连忙抢白:“妥!太妥了!正是拙荆的意思!她说了,大哥乃当世豪杰,能请到大哥入住,是我花家蓬荜生辉的福分!”
“既然如此……”
武松便不再推辞,爽朗一笑,“那便叨扰三弟了!”
说动就动。
武松这边本就没多少行李,潘金莲和秀眉带着两个新买的婢女收拾了一番,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停当。
花子虚早已备好了宽敞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花府而去。
花太监搜刮了一辈子,这宅邸的奢华程度,竟丝毫不逊于西门庆的府邸,甚至在园林景致上,更胜一筹。
李瓶儿早已等候在二门处,亲自将众人迎了进去。
她果然将那座最靠近主院的听竹轩收拾了出来,亭台楼阁,翠竹掩映,比客店不知好了多少倍。
秀眉见了,满心欢喜。
潘金莲却不动声色,一双眸子,早已将这院子的布局和那位热情过头的李瓶儿看了个通透。
不对劲。
花子虚欢天喜地地在前院备下酒宴,要为武松接风洗尘。
李瓶儿则打扮得珠光宝气,莲步轻移,来到后院,亲自邀请潘金莲与秀眉。
“两位姐姐,官人们在前头吃酒,咱们姐妹也别闲着,妹妹在隔壁暖香坞备了些清淡小菜,咱们也说说话儿。”
潘金莲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不得不承认,这李瓶儿生得着实标致,肌肤赛雪,身段丰腴,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子媚意。
暖香坞内,三人落座。
李瓶儿亲自为二人斟酒,言辞恳切,热情得仿佛真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姐姐有所不知,我家官人自打和武大哥结拜后,睡觉都踏实多了。如今能与姐姐们比邻而居,真是天大的缘分。”
潘金莲抿了一口酒,淡淡一笑:“妹妹说笑了。倒是你们家这宅子,这般家业,才真叫人羡慕。”
李瓶儿掩嘴轻笑:“姐姐取笑我了。再大的家业,哪比得上武大哥亲手挣来的功名?新科解元,打虎英雄,这两样随便拿出一样,就够咱们阳谷县的男人仰望一辈子了!”
几人正说着场面话,酒过三巡。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似有激烈的争吵声。
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花公公的那几位堂侄……花子由、花子光他们,带人……带人来闹事了!”
潘金莲与秀眉对视一眼,都站起身来。
李瓶儿脸色一白,也顾不上待客,急忙道:“两位姐姐随我来看看!”
三人穿过回廊,来到前院。
只见院中剑拔弩张。
花子虚正被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围在中间,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那三人身后,还站着几十个手持棍棒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
而武松,却稳如泰山地坐在酒桌旁,自顾自地端着一坛酒,仰头痛饮,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瓶儿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武松身上。
好一个英雄!
这才是真男人!
她眼中的爱慕与痴迷,几乎要溢了出来。
这一切,都被旁边冷眼旁观的潘金莲,尽收眼底。
“花子虚!你少在这里装蒜!”
为首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正是花子由,他指着花子虚的鼻子破口大骂,“花公公的家产,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当初叔父在世时,亲口答应过我们兄弟,他死后家产大家平分!”
“没错!”
另一个矮胖子花子光也叫嚷起来,“我们今天来,就是要个公道!识相的,就把地契房契、金银细软拿出来!否则,咱们就去见官!”
花子虚急得跳脚:“胡说!我是干爹的过继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干爹过世,自然把一切都交给我!”
“放屁!”
花子由一把揪住花子虚的衣领,“那是你的一面之词!谁听见了?谁看见了?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子就拖你去见官!”
“见什么官!”
最后那个满脸横肉的花子华狞笑一声,“大哥,跟他废什么话!他要是不给,咱们就自己动手抢!我今天带了五十个兄弟来,就不信搬不空他这个家!”
就在花子虚被揪住衣领,吓得魂飞魄散之际。
“咕咚……咕咚……嗝!”
武松喝完了坛中最后一滴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他缓缓站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手臂猛地一抡!
“砰!”
那沉重的酒坛,带着呼啸的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花子由的脑袋上!
酒坛应声爆裂!
花子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闷哼一声,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额头上鲜血直流,眼看是活不成了。
武松甩了甩手,目光森然地扫过剩下的花子光和花子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入室抢劫!按大宋律,打死勿论!”
花子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指着武松厉声嘶吼。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行凶杀人!来人啊!给我上!把他给我剁成肉酱!”
那几十个壮汉被血腥一激,怪叫着,挥舞着棍棒,如潮水般涌向武松。
武松不退反进,挥动着那一双铁拳。
拳拳到肉。
骨裂之声、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几十个壮汉便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个个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
武松一脚踩在花子光的胸口,让他喷出一口血沫。
“都给老子听好了!”
“我,景阳冈打虎的武松!”
“别说你们这几十个泼皮无赖,便是千军万马,老子也敢杀个七进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