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碾过初秋的泥泞。
自恩州府而出,不过数日,暑气便被连绵的秋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报!前方桥梁被大水冲断,过不去了!”
一名家丁策马回报,声音里满是焦急。
西门庆掀开车帘,看着那浑浊湍急的河水,眉头紧锁。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在此地耽搁不成?”
武松勒住马缰,遥望远方连绵的山脉,眼神平静。
“无妨,此处离阳谷县界已不远。我记得,翻过那座山,便能直抵县城。”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后世闻之色变的景阳冈!
西门庆心中咯噔一下。
他盘算得清楚,这一路鞍前马后,就是要将武松这尊大佛请进自己府里好生供着。
若是让他直接翻山回了家,自己这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他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堆满热情的笑容,凑到武松马前。
“武大哥,万万不可!那山路崎岖,嫂夫人和弟妹怎受得了颠簸?再说,您此番高中解元,衣锦还乡,若还住那清河县的旧宅,岂不让全县的士绅笑话小弟招待不周?”
“小弟在阳谷县的宅邸,虽不敢说富丽堂皇,却也宽敞。您务必赏光,先到小弟家中暂住,也让小弟为您接风洗尘,聊表寸心!”
武松的目光掠过西门庆那张写满精明的脸,心中冷笑。
正愁没个由头,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面上却是一派豪爽,朗声大笑。
“好!既如此,便叨扰西门二弟了!”
一行人调转方向,绕道向景阳冈而去。
几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了景阳冈下那家孤零零的客店。
店掌柜本是睡眼惺忪,一见这数十人的队伍,顿时来了精神。当他看清为首武松那身解元公的衣衫,更是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迎了出来,满脸谄媚。
“哎哟!不知是解元公大驾光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
他点头哈腰,将最好的院子、最干净的客房全都让了出来,又吩咐伙计将窖藏的最好的酒菜流水般送上。
潘金莲与秀眉一路劳顿,便由婢女伺候着回房歇息。
客堂之内,武松、西门庆、花子虚三人围桌而坐。
掌柜的亲自抱着一个硕大的酒坛,满脸神秘。
“解元公,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三碗不过冈!此酒后劲极大,寻常壮汉三碗下肚,便会酩酊大醉,是以才有了这个名号!”
武松闻着那醇厚的酒香,豪气顿生。
“好酒!拿碗来!”
他接过大海碗,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只觉一股火线从喉头直烧到丹田,通体舒泰!
“痛快!再来!”
“再来!”
连尽三碗,武松面色如常,只是双目更添几分神采。
西门庆和花子虚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人吗?
隔壁桌的几个客商,却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冈上那只吊睛白额大虫,前几日又吃了两个人!”
“可不是嘛!官府的榜文都贴出来了,非要成群结队,午时才敢过冈!”
这话如同冷水泼头,西门庆和花子虚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西门庆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
“武…武大哥,这冈上有大虫?”
花子虚更是双股战战,几欲先走。
武松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又端起第四碗酒,一饮而尽,才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
“区区畜生,何足挂齿?”
他扫了两人一眼,声音沉稳如山。
“我等有数十人之众,明日午时,结伴而行,那大虫便是见了,也得绕道走!”
他话语中的自信,让两人稍稍心安。
这一顿酒,武松足足喝了六大碗,才起身回房。
房内烛火通明。
潘金莲见他进来,立刻迎上,为他宽衣解带。
秀眉则乖巧地端来热水,蹲下身子为他洗去脚上的尘土。
武松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眼神却依旧清明。
“明日过冈,非同小可。你们二人,切记要待在马车之内,紧随我身后,一步也不可离开。”
潘金莲纤手为他揉捏着肩膀,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崇拜与安心。
她转向一旁面露忧色的秀眉。
“妹妹放心。官人神勇,当初恩州府几十个山匪都被他一人杀得片甲不留,何况一只畜生?”
次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
武松竟又叫店家取来一坛三碗不过冈,当着众人的面,仰头痛饮,直喝得坛底朝天!
他将酒坛重重往地上一顿,豪气干云。
“出发!”
一行人,加上闻讯赶来、寻求庇护的过路客商,浩浩荡荡五十余众,朝着景阳冈进发。
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马车行进得异常缓慢。
到了下午申时,竟才走了一半路程。
队伍中几个性急的客商,见天色尚早,便不愿再等,自行脱离队伍,快步先行。
武松看在眼里,并未出言阻止。
愚蠢的人,留也无用。
傍晚时分,山风骤起,吹得林中树叶簌簌作响,如鬼哭狼嚎。
天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马车内的秀眉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攥着潘金莲的手。
“姐姐……我……我害怕……”
花子虚更是脸色惨白,汗毛倒竖,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
西门庆一脸焦躁,不断催促。
“快!快走!天黑之前一定要下山!”
武松却依旧不紧不慢,声音冷冽。
“山路难行,欲速则不达。莫要自乱阵脚,耽误了脚程,便好。”
天光,终于被黑暗彻底吞噬。
队伍只能点起火把,龟速前行。
突然!
走在最前方的武松猛地勒住马缰,整支队伍戛然而止。
他一言不发,抬手指向前方路旁的一片灌木丛。
众人顺着火光看去,只见那丛中,几片破碎的布帛上,浸染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一股血腥味混杂着野兽的腥臊气,扑鼻而来!
老虎吃剩的!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花子虚更是身子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武松却翻身下马,缓缓走到那片血迹前,蹲下身子,用手指捻了捻泥土。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看来那畜生已经饱餐一顿,腹中不饥,不会再轻易伤人。都打起精神,继续赶路!”
他的镇定,给了众人虚假的希望。
潘金莲和秀眉在车里吓得瑟瑟发抖,却见武松走到马车旁,锵然一声,拔出腰间那对雪亮的双刀!
他一手持刀,一手牵着马缰,如一尊铁塔般护在车侧。
看到那宽阔的背影和闪着寒芒的刀锋,潘金莲那颗狂跳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这个男人,是她的天。
就在这时!
呜——!
山间猛地刮起一股阴森刺骨的寒风,吹得火把猎猎作响,明暗不定!
那风中,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西门庆胯下的马匹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人立而起!
西门庆本人更是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不好!”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兄弟情谊,猛地一夹马腹,竟是舍弃了整个队伍,发疯似的独自向前狂奔而去!
花子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武松却缓缓抬起头,双眼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犹如两颗寒星。
他心中一片雪亮。
老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