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一袭襕衫,腰束玉带,大步流星踏入知州衙门。
府衙之内布置成了一场雅致的盛宴。
正堂之上,仅设四席。
知州王怀居主位,他左手侧,坐着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国子监博士胡瑗;右手侧,则是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副考官宋城。
三人见武松进来,齐齐起身,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王怀哈哈大笑,亲自上前迎接。
“武解元,你可让本官与胡公、宋大人好等啊!”
武松长揖及地,不卑不亢。
“学生来迟,让三位大人久候,罪过罪过。”
“哎,何罪之有!”
胡瑗捋着长须,一双苍老的眼眸中精光闪烁,迫不及待地发问,“武松,老夫且问你,你那篇‘存天理,灭人欲’的雄文,其思想根源,究竟来自何处?你……师承何人?”
这才是他今晚设宴的真正目的。
一篇策论,几乎要为理学开宗立派。
此等惊天动地的学问,竟出自一个年不及双十、读书不过一载的青年之手?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旁边的宋城亦是满脸好奇,目光灼灼地盯着武松,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武松淡然一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抄的后世朱熹的集大成之作,只是将之与这个时代的思想做了些许融合。
他再次一揖。
“回禀胡公,学生并无师承,不过是读了些杂书,胡乱感悟罢了。”
“胡乱感悟?”
宋城惊得差点跳起来,“武解元此言未免太过自谦!你文中引百家之言,上溯先秦,下至本朝,熔儒、道、法于一炉,以格物致知为基,构建天理之说,此等学问,岂是胡乱感悟四字可以概括?”
王怀亦是含笑点头,他更关心的是武松这个人的潜力。
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师承的寒门子弟,能有如此成就,这背后代表的天赋,简直骇人听闻!
武松见三人神情,知道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难以过关。
他清了清嗓子,脑中飞速运转,将后世的理论体系拆解开来,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
“三位大人谬赞。学生以为,上古三代,人心淳朴,天理昭彰。然自周室衰微,礼崩乐坏,人欲横流,遂有百家争鸣。老子言道,孔孟言仁,韩非言法,其本质,皆是欲以一家之言,重塑天地秩序,此乃拨乱反正之举,亦是存天理之始……”
他从诸子百家的源头讲起,谈到汉儒的经学繁琐,魏晋的玄谈空洞,再到本朝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二程兄弟的洛学思想。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思想脉络展现在三人面前。
他不是在背书,而是在阐述一个文明思想的演进史。
胡瑗与宋城听得如痴如醉。
这哪里是一个应考的学子?
这分明是一位学究天人、开山立派的大宗师。
王怀虽不精通经义,却也听得心潮澎湃。
此子……日后若不入阁拜相,天理不容。
许久,武松话音落下,堂中依旧一片死寂。
半晌,胡瑗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竟泛起点点泪光。
他站起身,对着武松,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拜。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武解元,老夫……受教了!”
武松连忙扶起他。
“胡公折煞学生了!”
王怀抚掌大笑,打破了这庄重的气氛。
“好了好了!今日是为武解元庆贺的鹿鸣宴,光顾着谈学问,菜都要凉了!来,入席,入席!”
他指着自己左手边的次席。
“武解元,请上座!”
那位置,本是给胡瑗这等大儒准备的。
武松连连推辞。
“使不得!学生何德何能,敢与胡公、大人同席?”
“有何使不得!”
王怀一把将他按在座位上,“达者为先!单凭你方才那番高论,便坐得此位!今日,你我三人,皆是你的听客!”
盛情难却,武松只得坐下。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热烈。
胡瑗与宋城彻底放下了前辈的架子,不断向武松请教学问,而武松亦是来者不拒,谈笑风生间,一杯杯烈酒已然下肚。
他本就海量,此刻更是豪气干云,面不改色。
王怀见他兴致高昂,趁机提议。
“武解元文武双全,今日此情此景,若无诗词助兴,岂非憾事?”
武松哈哈一笑,长身而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口便吟。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一首《桃花庵歌》,狂放不羁,潇洒出尘,听得胡瑗三人目眩神迷。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诗罢,满堂皆惊!
这是何等的才情!何等的胸襟!
“好!好一个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胡瑗激动得满脸通红,举起酒杯,“武解元,此诗当浮一大白!老夫敬你!”
这一夜,宾主尽欢。
当宴席散去时,一代大儒胡瑗,知州王怀,副考官宋城,竟全被武松一人灌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被下人搀扶而去。
唯有武松依旧步履稳健,神思清明,只是带着几分酒意拱手告辞,乘着月色返回客栈。
刚踏入房门,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潘金莲早已为他备好了热水。
只是不等他开口,一个小厮便跟了进来,肩上扛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身后还跟着客栈掌柜。
小厮将木箱咚地一声放在地上,躬身行礼。
“武解元,这是我家知州大人赠予解元公的程仪,不成敬意,请您务必收下。”
说完,打开箱盖。
一瞬间,满室金光!
整整一箱,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烛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潘金莲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这辈子,连银子都很少见到,何曾见过如此多的黄金!
武松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挥了挥手。
“替我谢过王大人。”
待小厮和掌柜退下,潘金莲才扑了过来,看着那箱黄金,美眸中满是泪水与狂喜。
“二郎……这……我们发财了……”
武松从背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有力。
“傻莲儿,这才哪到哪?这不过是些黄白之物。”
他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野心。
“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穿上凤冠霞帔,到那时,全天下的金子,任你取用!”
次日清晨。
武松神清气爽地醒来,潘金莲早已伺候在旁。
她递过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脸上却带着几分异样的神色,欲言又止。
武松接过衣服,却见她手中还捏着一封粉色的信笺,上面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这是何物?”
潘金莲的眼神有些闪躲,声音细若蚊蝇。
“是……是城里辉月楼的秀眉姑娘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想请二郎过府一叙,谈诗论画……”
辉月楼,恩州府第一青楼。
秀眉,恩州府第一花魁。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武松的脸色,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写满了护食的小心思。
武松哑然失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
“怎么?吃醋了?”
潘金莲的脸一下红透了,把头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
“奴家……奴家不敢。二郎如今是解元公,日后必定是朝廷的大官,奴家一个婢女出身,怎敢……怎敢管束官人。”
话虽如此,那委屈的语气,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惶恐与自卑。
她害怕。
怕这个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将她从泥潭中拯救出来的男人,会被那些更有才情、更懂风雅的女子抢走。
一个名满全城的花魁,光是这个名头,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武松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安,他捧起她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莲儿,你听好。”
“我武松非是无情无义之辈。我既许你一片天,便不会食言。日后我若飞黄腾达,身边或许会有三妻四妾,这是时势所趋,身不由己。”
他的话,刺得潘金莲心头一痛。
但武松接下来的话,却又像是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她的伤口。
“但是,你潘金莲,是我武松的第一个女人,这份情分,谁也替代不了!只要我武松在,你的富贵荣华,便无人能夺走!”
他的话霸道,却也给了她最想要的承诺。
潘金莲泪眼婆娑,重重地点了点头,主动为他更衣。
“奴家……为官人更衣。”
一刻钟后,武松换上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风度翩翩,俊朗不凡,大步走出了客栈。
辉月楼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作为恩州府最顶级的销金窟,这里永远不缺一掷千金的豪客。
武松甫一出现,门口那眼尖的龟公便一个激灵,脸上瞬间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
“哎哟!这不是新科的武解元吗?解元公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他点头哈腰,那谄媚的姿态,比见了亲爹还亲。
武松如今的名头,在恩州,比知州大人还好使!
武松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龟公立刻心领神会,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楼内放声高喊。
“贵客到——!阳谷县武解元,莅临本楼!秀眉姑娘,快快下楼迎客——!”
这一声,中气十足,响彻了整座辉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