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
武松吐出两个字,绕开他便要走。
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他连奉陪的兴趣都没有。
“站住!”
林景才恼羞成怒,“你怕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插了进来。
“景才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科场胜负,本是常事。”
一名身着月白襕衫的年轻士子缓缓走来,他面容俊朗,气度从容,手中一柄玉骨折扇轻轻摇曳,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风范。
正是恩州府学的头号才子,何运贞。
他先是对着林景才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武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想必这位便是阳谷县的武解元了。久闻武解元诗才惊艳,一首《临江仙》,名动恩州,在下佩服之至。”
这番话听似恭维,但武松却从中听出了优越感。
果然,何运贞话锋一转。
“不过,诗赋终究是小道。我等读书人,当以经世济民为己任。朝廷开科取士,要的是能吏,是循吏,而非只会舞文弄墨的骚客。武解元想必也深谙此理吧?”
看似温和,实则疏离。
看似称赞,实则暗讽。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比林景才那种跳梁小丑的叫嚣,段位高了不知多少。
武松心中冷笑。
这些所谓的才子,心眼比针尖还小。
他懒得与这等人多费唇舌,只是淡淡地瞥了何运贞一眼。
“何兄教训的是。只是不知,待到放榜那日,究竟是谁的学问,更能经世济民一些。”
言罢,他再不停留,大步流星而去。
何运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阴霾。
他何曾被人如此顶撞过?
林景才恨恨地啐了一口。
“哼!不识抬举!”
“何兄,你何必与这等粗鄙武夫客气!”
林震在一旁拉了拉林景才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敬畏与艳羡:“景才兄,你可知这位何公子是何等身份?”
“不就是府学的才子么?”林景才不以为然。
“才子?”
林震苦笑一声,“他的父亲,乃是咱们大宋的河东路转运使!正四品的封疆大吏!真正的实权人物!你我父亲那点家业,在人家眼里,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河东路转运使!
林景才瞬间面如土色,刚刚那点自负与傲气荡然无存。
他父亲一个酒楼掌柜,在阳谷县算个人物,可放到转运使这等朝廷大员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他这才明白,何运贞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从何而来。
林震长叹一声,望着武松远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这武松,得罪了你我便罢了,如今连何公子都敢顶撞,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今年的解元之位,除了何公子,还能有谁?”
……
客店门口。
潘金莲正来回踱步,一双美眸不住地望向街角,满是焦灼。
从午后等到日落,从掌灯时分等到夜色深沉。
终于,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官人!”
她提着裙摆扑了过去。
武松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感受着怀中娇躯的微微颤抖。
“我回来了。”
“官人……”
潘金莲仰起俏脸,眼圈泛红,“你……考得可好?”
武松看着她那满是担忧的眸子,心中一暖,大手揉了揉她的秀发。
“放心,好得很。”
潘金莲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她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武松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大步走回客房。
“走,饿坏了吧,陪官人喝酒去!”
房间里,早已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一盘酱牛肉,一碟炒青菜,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羊肉汤。
桌上,不多不少,正好摆着三只大碗。
潘金莲为他斟满酒。
武松端起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第二碗,尽!
第三碗,尽!
三碗烈酒下肚,一股豪气自胸中勃然而发,连日来的疲惫与压抑一扫而空。
痛快!
饭后,潘金莲早已备好了热水。
她为他脱去外衫,挽起袖子,用温热的布巾,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着脸颊、脖颈和双手。
洗漱完毕,她关好门窗,吹熄了多余的烛火,只留下一盏昏黄的油灯。
她款款躺到床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官人,这几日……奴家……想你想得紧。”
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武松翻身而上,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
“放心,今夜,定叫你睡个好觉。”
……
十日为期,静待放榜。
整个恩州府,都沉浸在一种焦灼而又期待的气氛之中。
而此时的州衙后堂,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今年州解试,考生多达八百余名,每人四场,卷子累计超过三千份,堆积如山。
阅卷的流程,严苛到了极致。
所有试卷,尽数糊名,只留一个冰冷的号码。
随后,由专人以朱笔誊抄,是为朱卷,原始的墨卷则立刻封存备查,杜绝任何舞弊的可能。
几十名从外地调来的阅卷官,不分昼脱,埋首于卷宗的海洋。
第一轮,初筛。
字迹潦草者,淘汰!
格式不合规者,淘汰!
文章狗屁不通者,淘汰!
这一轮,便要刷掉七成以上的考生,残酷无比。
幸存下来的不足三成,才有资格进入第二轮,由各地的州学教授、名望宿儒进行审阅。
在这里,又要淘汰掉其中的七成。
层层筛选,百里挑一。
半月之后。
最终,只有五十份优中选优的卷子,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主考官,国子监博士胡瑗,与副考官,大名府州学教授宋城的案头。
胡瑗年过五旬,治学严谨,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
他端起一杯清茶,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子。
卷首,六个大字,如龙蛇飞舞,扑面而来。
其势,力透纸背!
其意,石破天惊!
——存天理,灭人欲!
“嗯?!”
胡瑗的双目陡然一凝,花白的眉毛瞬间扬起。
仅仅六个字,便让他嗅到了一股前所未见的宏大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