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暗红色的墙纸上贴满了模特的时尚海报。
昏暗的白炽灯一闪一闪,泛黄的照片上美人咧嘴笑得恣意,眉眼弯成镰刀,手半捂嘴,夸张的表情夸张的动作在她身上硬生生凹处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
身上的衣服首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鲜红的像血一样的嘴唇倒没一点褪色的迹象。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有规律的,混在墙上挂钟指针摆动的声音里,像踩着某种音乐的鼓点。
许久过后,床上才有些许动静,枣核色的被子被人一把掀开,一个……人?一个缠满绷带的女人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机械地下床,机械地走到门前。
门外的人敲得久了,渐渐显出不耐烦来。
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门从里打开,刚露出一道缝,外头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往里推,力道很大,门砰一声撞到墙上又弹回来。
一身正装的中年女人一下子窜进房间里。
由于个子矮,她肚子猛吸一口气,胳膊伸长了往上够,食指才堪堪指到自己想指的位置——“绷带人”的脑袋。
她使劲戳着人的脑袋,一下一下,一边戳一边将人往外赶。
高跟鞋用力踩在脚下,噔噔噔,在安静的走廊里肆意宣泄自己的不满。
“一个小时之后就要第一轮评比了,睡睡睡,就知道睡!这一届的心态就是好,一个比一个能睡,都得我请神一样一个个叫过来,自己都上点心好吗,评比是为你们自己不是为了我。”
“公司派你们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天条件都这么差了后天还不努力,都等着躺床上掉馅饼呢?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人人都这么想,那地球还转不转了。”
……
“绷带人”的脸也被绷带缠满,只露出两道能看能说的缝,从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女人还在喋喋不休,涂了厚厚一层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泡沫星子在空中乱飞。
墙纸因为太过年久隐隐有脱落的趋势,好几块甚至已经掉落不知所踪,露出更加斑驳的没刷漆的墙面。
两边都是房间号4开头的数字,整条道长得离谱。
“绷带人”的房间在最里面,也是最晚被叫起来的。
尽头的电梯旁已经等了六个人。
三男三女,神情各异。
怪诞夸张的服饰,浓墨重彩的脸,乍一看像一群七彩斑斓的鸟。单拎出来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人群焦点,放在一起却是达成了一种诡异的一致。
对比之下,“绷带人”往里一站都不那么惹人眼了。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我也从没听说过这家模特公司,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并且强迫劳动这是犯罪!”
那人猛地冲上前来,整张脸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浓烈而混乱的油彩几乎掩盖了原本的轮廓,令人一时不忍细看。
可细瞧之下,那被色彩淹没的面容间,依然能辨出原来立体而端正的五官。亮色荧光符文爬满她的全身,像海藻一样厚重毛躁的红毛笼住了大半身形。
“如果你不想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就此结束的话那就请放了我们。”
她的手藏在长而卷的毛发间,说话间已经从里掏出一部手机,作势就要拨号。
走在“绷带人”前面的女人快步上前,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闪到“长发女”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手机,紧接着面无表情地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沓纸甩在对方身上。
“你想毁约?”
“长发女”被这一沓纸砸了个满头。
她熟练地将纸都拢在自己怀里,低头翻阅起来,看到每张纸下面签名处赫然写着“唐林”两个大字。
熟悉的字迹不禁让她大惊失色。
“不可能,我确定我没签过。这事我需要找我的经纪人来解决……”
话音未落,女人冷笑一声。
“经纪人?你最好是在开玩笑,我们公司不签约与任何第三方存在经济合约关系的艺人,你是要破坏我们的条约吗?”
“我——”
唐林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穿粉色格子裙头戴大粉蝴蝶结的少女一把拉住。
这人应该算是一群人中还算正常的打扮,不知是不是服装的缘故,看上去很年轻,俏皮的双马尾一晃一晃,除了白得像死人一样的粉底和红得像苹果一样的两腮,活脱脱就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不想死的话最好别和这个女人反着来。”
唐林脸上的怒色还未褪去,闻言话都滚到舌尖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现实是个名气不小的网红,对灵异事件虽然不算感兴趣但也略知一二。
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还是不断在心里祈祷一切只不过是某黑粉的恶搞。
然而,身旁少女紧接着响起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锤子,将她心中仅存的希望击得粉碎。
“你难道还天真地以为这里是现实世界?”
唐林一脸崩溃,想辩解,想反驳,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终只能无力地摇摇头,咬牙和合约纸上的字干瞪眼。
“好了,还有人有疑义吗?”
女人尖锐的嗓音一出,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没有疑义的话大家就收拾收拾,准备前往选拔场地吧。”
“一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都给我精神气足点!”
“这次模特走秀选拔派出去的七个人,要是没有一个人被选上……”说到这,女人顿了顿,咧开嘴角,露出隐藏在最里面的一排尖牙,“你们就都给我等着瞧吧。”
嘴巴一路裂到耳后根,耳朵后面竟然还藏着两张不为人知的小嘴,在女人情绪高涨时紧跟着也张开来暴露在众人视线中,龇牙咧嘴熟练地开始进行恐吓。
“啊——”
蹲在最角落的“头套男”原本一直抱着头根本不敢抬起来看一眼,方才听四周没动静,刚抬头睁眼就看到这一幕,立马吓得弹跳起地要往后跑。
忘记后面是一堵墙,“咚”一声,他的头重重撞在墙上,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从上淌下来。
“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头套男”转身朝女人站着的方向双膝跪下去,头使劲朝地上疯狂磕去,像感觉不到痛觉似的。野猪头套本就宽大,随着他的动作隐隐有掉下来的趋势。
“你是要钱对吗,我有很多真的有很多,你把我放了我回家马上把我所有的钱都拿给你,求求你别杀我,你……你先杀他们,我的钱比他们多。”
另一边传来一声轻笑。
“头套男”不设防地被人狠狠一踢,头猛地往地上又是重重一砸。
这一踢太过迅速,“头套男”原本的动作是想直起身子,因这一踢头套直接飞出几米开外,正正好好落在女人的身后。
头套下涕泪纵横的脸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没了头套的遮挡,男人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头立刻低下去再不敢抬起来。
而刚刚踢出这一脚的小丑男像是没事人的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察觉到“绷带人”投过来的视线,他也直愣愣地回视过去,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哟,还有木乃伊呢。”
亮黄色的像被电流击过的爆炸头搭配上小丑妆容,给人一种滑稽又不安的感觉。
他伸出手朝那个方向做了个开枪手势,同时嘴里模仿着枪响起的声音,这一动静给在场所有人差点没吓个半死。
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小丑男的身后,她一点也不手软地朝小丑男背后砸去一拳。
“别犯贱!你找死吗!”
这一来一回,方才刚刚松动的气氛又徒然降至冰点。
站在一边好似突然被定住的女人在环境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开始活动起来。
她的眼神不怀好意地游走在几人间,触及正跪坐在地上未带头套的男人时,她双眼像是淬了毒似的狠狠朝那瞪了一眼,紧接着微眯起眼,张开嘴舌尖舔过一圈涂满口红的唇。
口红经这一舔,沿着嘴唇的轮廓融化开来,浓稠地像血一样竟如同有了生命般蔓延开来,最后流了一圈又顺着上唇往下滴。
女人迅速张开嘴将快要滴下来的口红全吞咽入腹,美满完成这个动作后还餍足地哈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将视线牢牢锁定在男人的头顶,眼神放光,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的食物。
“嫌公司精心准备的服装不好看是吧,那好,你就什么都别戴什么都别穿了。”
说着,她还不合时宜地咽了咽口水。
男人闻言,本来想就此装死的想法一下子全被恐惧所占据,本能的求生**刺激着他头也不回地就要往自己一开始多待的房间跑去。
只要,只要跑到房间里,只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在蒙头睡一觉,一切是不是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他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想着这些,他手臂摇摆的动作越来越卖力,脚步也越跑越快,感觉身子一下子轻盈了起来,整个人像是飞在空中。
而事实是,从他人的角度看过去,他确实“飞”在空中。
手和脚在他有所动作时就自动和身体脱离开,与身体连接着的只有藕断丝连的血管和筋,由于速度过快同时带动着身体往前冲去,只是身体始终落后于手脚一步。
整个身子像被牵引的风筝,手脚做线。
可惜没有风,飞不起来。
到最后,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切逐渐散架,四分五裂。
女人头也不回地站定在原地,扬起嘴角,“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