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心三岁那年的一个夏夜,老宅里闷热难当。她洗过澡,穿着小肚兜,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母亲宋知语在灶台边熬煮着味道有些奇怪的草药。
空气里除了药味,还有一种让小小年纪的她都能感觉到的沉闷。父亲林凡栖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紧锁着。
“凡栖……”宋知语搅动着药罐,声音带着疲惫和不舍,“……真的不再想想?娘今天又托人带话,说这是老天爷的恩赐,盼了这么多年……”
林凡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摁灭在脚下的泥土里,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知语,正是因为我们盼了绾心这么多年,她才更是我们的全部。现在要是生了第二个,不管他是男是女,村里那些嚼舌根的会怎么说?他们只会说‘看吧,林凡栖到底还是想要个儿子!’他们会觉得我们对绾心的爱是假的,是不够的!”
他蹲下身,目光与宋知语平视,语气恳切而坚定:“我不能让我的绾心,从小活在这种‘你爹娘想要儿子’的闲言碎语里。更不能让她觉得,会有个小娃娃来,分走原本只属于她的爹和娘。”
宋知语的眼泪掉了下来,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婆婆方嘉华急匆匆地赶过来,想看看儿媳妇喝安胎药的情况。她一进院子,看到灶台上那碗已经凉透、显然无人喝下的药汁,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脸色由青转白,猛地冲到林凡栖面前,拳头像雨点一样捶打在他的胸膛和手臂上,带着哭腔,声音又尖又利:
“林凡栖!你这个不孝子!你是要让我们林家绝后啊!你让你爹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好好的男丁你不要,你非要守着个丫头片子!她将来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你这根枝,到你这就断了!断了你知不知道啊!”
她的哭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不少人在院门外探头探脑。林凡栖站在原地,任由母亲捶打,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脸色铁青,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宋知语吓得脸色苍白,想把婆婆拉开,又被一把推开。小林绾心被奶奶从未有过的疯狂模样吓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躲到了门后。
“娘!”等到方嘉华力气稍竭,喘着粗气时,林凡栖才猛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如同磐石,“绾心是我女儿,她姓林!只要我林凡栖认她,她就是林家的后!我林凡栖的传承,她接得住!以后这种‘绝后’的话,请你别再说了!我的家,我做主!”
他说完,不再看母亲震惊而绝望的表情,转身大步走向门后,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用宽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再听那些刺人的字眼。
方嘉华瘫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嚎啕大哭:“作孽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这个清晨的冲突,像一根尖锐的刺,彻底扎破了这个家庭表面维持的平静。林凡栖用他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守护了他的妻女,也公然向陈腐的宗族观念发起了挑战。他抱着女儿的手臂是那么用力,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这就是我的选择,这就是我的继承人。
这一幕,也深深地刻在了林绾心年幼的记忆里。她虽然不全懂,却模糊地知道,父亲为了她,顶撞了很厉害的奶奶。那份被坚定选择、被全力守护的感觉,混合着清晨的凉意和奶奶尖锐的哭声,成为一种复杂而深刻的初体验。她知道,爹爹的怀抱,是她最安全的堡垒。而这个堡垒,为了她,正在与一个非常强大的东西对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