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心的出生,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家这个看似平静的池塘,漾开的涟漪远比预想的要持久。
月子里的宋知语,身体渐渐恢复,但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林凡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笨拙地学着给孩子换尿布、哼唱不成调的摇篮曲,用所有的空闲时间陪伴在妻女身边,试图用行动驱散妻子的忧虑。
女儿小小的,软软的,睡着时像一只温顺的猫咪,醒来时,那双酷似宋知语的乌溜溜的眼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坚冰。林凡栖常常看着女儿的睡颜出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他愈发不理解父母那近乎执念的失望。
满月这天,按照林江县的习俗,该为孩子举行“剃胎发”的仪式,并将名字正式记入族谱,寓意着孩子得到了祖先的承认和家族的庇护。
林家老宅比往日热闹些,亲戚邻里送来鸡蛋、红糖和小孩的衣物,说着吉祥的客套话。爷爷林作邦和奶奶方嘉华,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却少了几分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
仪式前,族里一位辈分最高的叔公,将林凡栖叫到祠堂旁的耳房。
“凡栖啊,”叔公捋着花白的胡须,声音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女娃儿,按老规矩,是不进祠堂理发的,族谱上……也暂且记在父母名旁,不入正行。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免得冲撞了祖先,也免得将来嫁人,带走了我们林家的福气。”
林凡栖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出,但亲耳听到,胸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叔公,”他开口,声音还算平静,“绾心是我林凡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林家的血。祖宗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叔公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带着长辈的威严:“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你晚来得女,就坏了林家几百年的传承!”
林凡栖没再争辩。他知道,在这些固守陈规的老人面前,言语是苍白的。
仪式到底没有在祠堂举行,只是在老宅的堂屋里,请了位全福老人,象征性地为林绾心剪下了一小绺胎发,用红绳系好。族谱,自然也未能如愿记入正行。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亲戚们吃了满月酒,说了些“长命百岁”的吉利话,便陆续散去。爷爷奶奶也以有事为由,早早离开了。
喧嚣过后,老宅显得格外空寂。
宋知语抱着女儿,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她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
林凡栖走到她身边,没有安慰,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木梳。
梳体用的是上好的黄杨木,木质细腻温润。梳背被精心打磨成流畅的弧线,梳柄部分造型奇特,雕工精湛,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端正的“心”字。字迹刚劲,却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每一根梳齿都打磨得极其光滑,没有半点毛刺,生怕伤了婴儿娇嫩的头皮。
“给绾心的满月礼。”林凡栖将木梳放在妻子手中,声音低沉,“我刻的。”
宋知语拿起那把木梳,指尖拂过那个“心”字,泪水滴落在木梳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她当然知道丈夫的心意,这份亲手制作、倾注了父爱的礼物,比任何金银都来得珍贵。
“凡栖,我……”
“不用说。”林凡栖打断她,伸手将妻女一起揽入怀中,目光越过堂屋的门槛,望向远处暮色中沉默的祠堂,眼神坚定,“我们的女儿,不需要靠祠堂和族谱来证明什么。她有我们,就够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把梳子,会陪着绾心长大。以后,她会明白,有些认可,不在那本发黄的族谱上,而在心里,在手里。”
夜色渐浓,林凡栖抱着女儿,轻轻哼唱着。小小的林绾心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决心,挥舞着小手,抓住了他粗糙的手指,咿呀出声。
就在这一刻,林凡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变得清晰无比——这个地方,这些陈腐的规矩,容不下他的绾心。他必须带她们离开,去一个能让女儿自由呼吸、能让她得到尊重的地方。
而此刻,尚在襁褓中的林绾心,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是在父亲安稳的怀抱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