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见到秦唤年的场景,可能在他这辈子最狼狈时刻排行中也能进入前三。
这个一看就不属于下城区的男人,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狗啃过的头发,脸上又是血又是脏泥巴,被人反捆双手,跪在小巷子稀烂的地面上,裤子上全是泥泞和破口,只有一双眼睛凶狠如恶犬。
平白一个大个子,好像有什么伤病,拿围着他取乐的那群混子没什么办法。
你手里提着一根今天新买的晾衣杆,咳嗽了一声:“江枫在不在?”
这些常年混迹在这一片的二流子们同你是老相识了,这时候看到你,都自觉地往一边靠。
其中一个露出让你都有点嫌弃的谄媚表情,讨好地对你说:“许哥好,江哥不在,今天我们几个都没看到他。”
你扫视了周围,确定只有这几个战力全靠头上几根黄毛撑场面的掉五渣,没有你和江枫的老对头和他的马仔们,手从身上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江枫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明明白白。
【东门甜水巷,速来。】
还以为二货兄弟翻墙出去惨遭对方堵门的你翻了个白眼,这课又白逃了。
不知道江枫野哪去了,你没好气地看着面前围堵着高个子男人的混混:“干什么呢,打家劫舍啊?”
“不敢不敢,许哥说笑了,我们早就从良了!”
“就是就是!”
“这小子一个人精神病一样在这里乱晃,我们就来看看什么情况,维护周边治安嘛!”
你听着他们的辩解,摆摆手:“精神病就该送医院,你们都不认识这小子吗,给人折腾成这样?”
混混们纷纷摇头,说发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不知道是哪家收拾过的货。
你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但没有走近,毕竟你也担心他真是个精神病,被咬了一口还要去打狂犬病疫苗,或者这个劳什子ABO世界还有其他什么的病也说不定。
你穿越到这里也不久,只是一个生活在下城区的“没用的”Beta,有很多知识都不了解。
眼前的男人看见了你,似乎同样在观察你。
你觉得他的眼神和第一眼看见的好像不太一样了,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你总觉得他现在的眼神有点呆呆愣愣的,像个二傻子。
不会真是个精神病吧?治安管理处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你心里揣摩了一会,用晾衣杆指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张开嘴,喉咙嘶哑:“秦唤年。”
很好,能够回答自己的名字。
你看着他,隔着一根杆的距离,不妨碍你凭借自己的高清视力看清那张脸,虽然满是脏污,但走势非常俊朗,甚至还是桃花眼。
你认为这种品相能在上城区当上大明星,如果当不上,一定是观众眼瞎。
于是你决定做一个天使投资人,投资一丢丢的那种,日行一善绝不亏本。
你把混混们都赶去别处维护治安,仗着手里有无敌的晾衣杆——新换的不锈钢版本,继续审问秦唤年的来路。
“你哪儿来的?怎么这个样子?得罪谁了?”
你心里觉得可能是你的对家做的,那个叫张虎的人一直在这一片称王称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
直到半路杀出了个你和江枫,才隐隐有了割据一方的态势。
虽然你觉得这很傻逼,你只是一个有点儿能打架的好学生而已,谁要跟这种大傻子做对家。但考虑到这个世界极其固化的阶级情况,一个出生下城区的Beta极大可能这辈子也就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了,你也是需要稍微经营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的。
比如除除杂草,不知道张虎这根草从哪里绑来了个漂亮小子。
其实不小。
你解开秦唤年手上的绳索,扶他站起来,发现后者竟然比你要高半个头。
应该已经成年了。
他说:“我从上城区来找……找人,在一家餐厅吃饭,可能被下药了。”
下药?
看起来秦唤年的运气还算可以的,毕竟身上虽然有些创口,血呼啦啦的,但不像是少了几个器官的样子,那估计是抢钱的,上城区的都是有钱人,这点是共识。
你挠了挠头:“有些街区治安确实烂,出门在外要小心点,所以,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秦唤年摇头。
你了然,拍拍他的肩膀:“没事,遇到我是你的福气啦,我帮你找,下城区我的门路通着呢。”
秦唤年朝你笑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人确实长得好看,有一点点心虚。
虽然你吹嘘下城区没有你找不到的人,但是秦唤年如果真的是上城区来的贵客,只要重获自由身,就能找到治安管理处,别说找人,害他那家餐厅的老板都得忏悔明白昨天晚上梦见了几只耗子。
你决心安慰自己,帮他找到治安管理处也是功劳,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希望上帝计算功德的时候别忘了,下辈子你还想做你在社会主义国家快乐的接班人。
你问秦唤年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但他却皱着眉,似乎思考得很困难。
你大惊失色:“难道是给你下的药还有副作用,坏脑子,失忆?”
这很有可能,下城区简直就是负面奇迹的代名词,一切坏事都可能发生。
“不,抱歉,我有点头疼。”
他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你,这让你几乎无暇去思考他话语中的逻辑,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他,避免他摔倒。
秦唤年靠在你肩膀上,他的呼吸滚烫,喷在你脖子上,让你觉得很痒。
而且这个人很重,实心的,让你质疑ABO世界的人体构成是否已经不再是你倒背如流的70%水分,干脆把晾衣杆献祭出来,替代掉自己的人工拐杖地位。
秦唤年拄着临时拐杖,终于站稳了。
你很欣慰,就说你是工具小能手,总能找到物件的完美用途。
“你是不是有点发烧?可能有感染,我先带你去诊所吧,这附近没有大医院。”
你回忆着刚才碰到他的温度,有些不确定,递给他一片兜里揣了很久的卫生纸。
秦唤年却说:“没有发烧,我……”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脸上擦掉脏污的地方也是通红的,连成一片,从耳根到藏在衣服里的胸膛。眼睛反而黑得发亮,灼灼地盯着你,告诉你他还有半截没说出来的话。
你后知后觉,差点忘了这是个ABO世界。
“分化热?哦不对,你是上城区的,所以你本来就是A,还是O?”
“是Alpha。”
你吸了吸鼻子,但是作为Beta的你没能从空气中获得除了泥泞和血腥以外的第三种味道,毕竟连你递出去的香巾纸都不知道收了多久,早就一点味都没有了。
秦唤年看着你的动作,事实上,他一直在看着你。
你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这里也没有别人可以看。
你很坦然:“闻不到欸,书上说每个Alpha有独特的信息素味道,你什么味道的,哦,不对,你要不要紧?那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诊所肯定从没接待过Alpha——抑制剂,你是不是要抑制剂?”
你大咧咧的神情似乎让秦唤年很无语,但他是那个需要帮助而处于弱势地位的人,只能包容你这个无知的Beta在这些敏感问题上各种冒犯。
你等到很久之后才明白,你说的这两句放在上城区,够你被举报进去坐上一个星期的了。
但是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是把秦唤年的右手搭载自己肩膀上,叫他拄好拐杖,你们先去巷子外面打个车。
你不知道Alpha的特殊情况有几种,更不知道分别是什么表现。
学校没必要浪费时间教Beta们这些用不上的东西,你们天生就是Beta,出生后的二次性别检验准确度高达99.99%,几乎没有后天分化成AO的可能性。
所以你大概觉得秦唤年只是遇到了一点困难,发热什么的,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症状不是很要紧的样子,这让你不大有紧迫感,甚至还在计程车上和司机斗智斗勇了几句,确保他不会赚你的黑心钱。
你太穷了。
而秦唤年刚被抢了钱包。
你们是两个穷光蛋。
计程车后座上的屏幕在投放一种最新上市的香烟广告,你不抽烟,但也觉得那种大肚子造型模仿雪茄有些不伦不类,这时你转过头,发现秦唤年还在看着你,眼神比刚才要更加专注,就好像你脸上才是会动的那个屏幕。
你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你干嘛老看着我?”
“不可以看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我会以为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先说好,我可是个Beta。”
你跟他开了个玩笑,还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你经常这样笑,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的好兄弟江枫说这样具有极高的欺骗性,建议把虎牙收一收,但你从来不以为意,管天管地,还管你怎么笑,他又不是你老婆。
秦唤年也不是你的老婆,这个身材高大的Alpha看上去脏兮兮的,不比屁股下的计程车干净多少。
他听了你的玩笑,他眨了眨眼。
你们之间的距离绝对坐不下第二个人,这个位置足以让你看清楚秦唤年的眼睫毛,又长又翘,他的眼睛确实很好看,是你两辈子以来见过最好看的那种。
如果去演电视剧,最适合当深情男二,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站在树下,等着漫天的花瓣落满肩头,就足以让屏幕前的观众动心一二三四五六次了。
你想着他总不可能一定要拿这样的眼神掰弯你。
ABO世界的人有掰弯这个意识吗?应该是有的,但好像并不适用于AB之间,在你现有的认知里,两个分别是AB的男性,与其说是同性,倒不如说是不同物种。
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转着圈盘旋,秦唤年不答话,氛围有些凝固,你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却看见一滴眼泪从他眼眶中往下滑。
“你你你怎么哭了?是伤口太疼了吗?”
你非常慌乱,手足无措,只好催促司机开快点。
秦唤年握住你挥舞的手腕,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的没事?”
你狐疑地看着他的脸,那滴眼泪还挂在眼角,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各司其职一样,就好像根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你大惊小怪而已。
“如果真的有什么,你要告诉我,毕竟我也算——”你想说你救了他,但突然想起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告诉秦唤年你的名字,但同样的,他也没有问你的名字。
这可不像是会报恩的表现,你感到一点忧愁。
“我以为你不想告诉我。”他说。
你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这样的心里话说出了嘴,怪尴尬的,你可不是什么挟恩求报的势力眼,但有一说一,在下城区,所有人的行为都至少应该对自己的生存有一点帮助,总是做没有利益的行为,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你很认真地告诉他。
“我叫许安,是下城区中学的学生,明年毕业。”
秦唤年同样很认真地点点头,他说他记住了。
你希望他确实会报答你,至少要值得你的车费以及你垫下的医药费。
秦唤年看起来应该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人,他很能忍,消毒药水的气味如此刺鼻,连站在旁边的你都忍不住皱着鼻子,但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可能是担心你这个临时好心钱包跑路吧。
处理外伤的护士看着你们打趣:“小情侣关系真好。他的眼睛都离不开你呢。”
你很想建议护士姐姐去配个眼镜,你们明明萍水相逢,是值得送面锦旗的那种关系,连性别都是一样——哦,不一样,你差点又忘记了,秦唤年是个下城区少见的Alpha,连护士都没有认出来。
“麻烦给他测一下体温,他是个Alpha,”你主动说,“好像有点发烧,不知道是外伤感染导致的,还是什么特殊情况。”
秦唤年安静地坐在那里,作证你说的话,点了点头:“可能是易感期。”
护士露出惊讶的表情,手里的纱布都掉到了盘子中。
难得有下城区这样的地方完全不受信息素影响,也不会引发任何骚乱,你这样想,生活在下城区的唯一优点恐怕只有这个,否则你这个从地球穿越而来的Beta一定会无所适从。
等待着护士生疏翻找应对Alpha易感期的药品,你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秦唤年,猜测他的来历。
你不是没见过上城区的人,给学校捐款的大校董就来自那里,包括你在内的学生们每周都要观看他的大脸盘子,在视频中,以至于对他的那一段演讲都倒背如流。
秦唤年看起来也像个上城区的人,尽管他的出场实在狼狈不堪,从谈吐言语,从神态动作来看,你知道他一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就像你从前那样。
你很怀恋地球,怀念你过去的时光,但你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城区Beta许安。
你尝试和秦唤年说些别的东西,比如你对于上城区的了解和想象,主要是后者。
你说你有个好朋友,叫做江枫,和你一样,是个Beta,前些日子去上城区玩了一圈,说那里的街道有这里的四五倍宽,楼也很高,还能看见明晃晃的太阳,比起来,下城区就像是老鼠们的窝点,或许本来就是这样,下城区建在地底,也不适合人类的生存。
秦唤年是个态度良好的听者,他不打断,还会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也没有露出少爷高高在上的神情,这让你很满意。
你打算说更多,这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咋咋唬唬的声音。
“我靠!安仔,你怎么上医院来了?”
你转过身,看见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