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到诺尔问出的问题，乌尔德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笑容完全消失并不再发一言。
飞蛾绕着昏黄的灯泡舞动，狭小的杂物间内瞬间出离寂静，只能听见飞蛾不时撞击灯泡发出的啪啪声，好似将凝固的空气捏碎。乌尔德反常的神态让诺尔迅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笑容僵在脸上，但诺尔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外城人想要翻越高墙，像内城平民一样获得基本尊重，只有通过考试和选拔两种途径，而且通过选拔是可以只要奖金不进城的，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么？
沉默期间，乌尔德像是仔细打量了诺尔一番，而后她终于开口，语气不改严肃：“你难道有计划挑战选拔吗？”
“是的…毕竟妹妹的学费…”
乌尔德抢白道：“选拔是可以通过的，但你要做好可能会失去生命的准备。”
“你觉得那样也值得吗？”
此时乌尔德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加之她说出的话，对于一个对未来还充满幻想的孩子而言，未免有些太残酷了。然而诺尔却一扫方才的畏缩，紧蹙眉头跟着严肃起来，像是准备与乌尔德对峙一般，盯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值得，所以我一定会准备好的。”
不允许任何人轻易否定自己的意志，即便是乌尔德大婶也不行，诺尔难道当真要准备迎接死亡吗？或许无论任谁来可能都会怀疑，诺尔说的话，是否只能算童言无忌？乌尔德并不那么想。她紧接着大笑起来，用手拍着诺尔尚且不够强壮的肩膀，注视她火红双眼，以同样认真的态度，道：“既然如此，我相信你也能和我一样拿到奖金，活下来。”
是的，现在站在诺尔面前的，是通过现任“中立法庭总长”的选拔之人，乌尔德·卡兰达。
十多年前，乌尔德以三十三岁高龄参加选拔，最终拿到奖金，荣膺归来，继续在这个科技和条件都比内城落后百年的外城经营肉铺，收养孤儿。她的成功向世人证明了一切皆有可能，甚至掀起过一阵挑战热潮，没想到她的余温能够散发至今，诺尔也微微笑了，眼神依然坚定。
乌尔德见识过女孩的勇气，深受折服，继续善意地提醒道：“成功可能还需要一点运气，每个贵族选拔的方式不同，等你18岁那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只要妹妹的学费不变就好。”诺尔眯眼笑着，开始麻利地帮乌尔德收拾起杂货间。
次日，乌尔德便向上提交了诺尔姐妹的牵调税金，很快得到了允许调函，那么只要等到开学，莎拉娜就可以继续上学了。诺尔的年龄暂时无法进入工厂，不过在乌尔德的介绍下，她准备过两天就进入一家木工铺子当学徒。失去生产资料和监护人的外城小孩，在诺尔这个年龄就开始工作，其实并不算稀奇，至少巴拉特领主的法律没有明令禁止过使用童工。为了适应接下去的学徒生活，节约时间多做工，诺尔请洛珈帮她剪了个像乌尔德大婶那样利落的短发。
一绺绺金发落下，诺尔看了看镜中尚且瘦弱的自己，特意又用手把刘海往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天生如剑的眉毛压着缇亚人典型的炯炯红眸，使其显得愈加深邃，整个人也看起来神采奕奕。
洛珈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手艺：“不错，不错，是有十五岁的样子了。”
“虽然实际上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呢，哈哈哈哈哈！”
诺尔笑笑没有接着去斗嘴，她已经习惯了洛珈对她开年龄的玩笑，何况洛珈本来就比自己大，只要她觉得有趣那就说吧。明天诺尔便要搬出这个大家庭，到木工师傅的铺子里去住了，莎拉娜则留在家，每天上下学都有其她的孩子陪伴。没有因即将与姐姐分开而哭闹，莎拉娜稚声稚气地向姐姐保证她会好好学习，诺尔从来都相信她的能力，紧紧将妹妹抱在怀里好一阵都舍不得放开。
临行前洛珈又单独找到诺尔，告诉她如果第一次来月经了，就赶紧回家来找她，她会教诺尔怎么处理。
“还有那几天的工作也最好稍微放一放。”洛珈言罢拥抱了诺尔。
谢谢你的拥抱，洛珈姐姐，诺尔在心中低低地说，面对洛珈时却只是抿嘴，深深点头的同时郑重地眨眼。乌尔德大婶随后牵起诺尔的手，将她领到木匠铺子，她们一路无言，似乎一开口，就会给这段路定性为送别。但是乌尔德大婶说过，每周天下午都会接诺尔回来，诺尔永远是她的孩子，不是被大婶脱手送出的累赘。当然大家都知道，乌尔德收养孩子有她自己的原则，如果是大人领来抛弃的孩子，她不仅会让孩子回去，大人也免不了被修理。
从乌尔德这里走出去自己独立的孩子不下十个了，她是在巴拉特领地内人人传颂的圣人，地位紧跟在阿娅女神之后。所以，即便木匠辛曼从前没见过诺尔，也欣然答应了乌尔德的请求。诺尔她们很快就到了，连片的黄昏之中，辛曼站在门口迎接她们。
与乌尔德不同，辛曼是个高而干硬的女人，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诺尔看到她第一眼就不禁心生敬畏。她戴着一顶久经磨损的牛皮鸭舌帽，金发束在脑后，与浑身结实肌肉极不相衬的是，她长着一张瘦削的脸，眼睛也深深凹陷，散发出独属于雌鹰的锐利，古铜色的皮肤正反射夕阳的余晖。
好在她淡淡的笑意又缓解了诺尔的紧张，再走近几步，诺尔开始敢于与她对视，仿佛仅仅在一两个眼神交流之间，她们的交情已然深若潭水，同频的呼吸引发涟漪微动，彼此不再需要乌尔德的介绍。
“这是辛曼阿姨，以后诺尔可就拜托您了。”
“诺尔，欢迎你的到来。”辛曼自然接过诺尔的手，始终微笑着。
诺尔立刻感受到她手掌有力的粗糙，略微一顿后，随即也报之以微笑：“感谢您的接纳，辛曼阿姨，我会很努力工作的。”
“哈哈这个不用着急。”
她们又随口聊了几句，现在时间也离宵禁不远了，乌尔德没再多做停留便打道回府，诺尔与辛曼站在一起，目送她离开。乌尔德大婶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辛曼轻轻拍拍诺尔的肩，叫她不必拘束，快进去看看自己的房间。
房间并无多余的装饰，只有单人床一张，光是独立而整洁就足以让诺尔受宠若惊，她曾设想过生活环境的无数种情况，以为不够漂亮好看的自己不会被人喜欢，万不敢想现实竟能如此温馨。这自然让诺尔想起自己从前的家。辛曼站在门口说，住在家里的只她一个学徒，明天就得忙活起来了，她会让诺尔和另一个学徒一起，先去森林里学习如何伐木。
诺尔忍着眼泪地点头答应，当今晚的宵禁来临之时，她已不再是只能贴着墙壁取暖的流民，而是成功牵调了户籍，有资格在温暖被窝里安心入眠的伐木工学徒。
这个月在巴拉特领地里牵调户籍的已经不下百人，加之愈发壮大的贸易集镇，一切不免引起了内城高层的注意。巴拉特应该很清楚，让外城人随意流动、聚集起来，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从可能造成的结果来看，他的行为已经算触犯了缇亚帝国的宪法，乃至违背了“中立法庭”的规定。
帝国统帅伊洛修尔因此亲自召见了他，严肃询问其开放牵调的缘由。
被王族浅红色的眸子盯得发毛，巴拉特深撇着八字眉，无辜地表示，他的领地今年因为水患有些欠收，税收不容乐观，而且一年一度的“胜利大典”即将到来，他不得不借此快速筹措税金。
“请您放心！胜利大典一结束，我就立刻废止这条法规。”
“不能因为我巴拉特而让缇亚帝国被另外四国看不起。”
“我向阿娅女神起誓！”巴拉特单手贴在心口，向他的女王行礼。
伊洛修尔用无奈的眼神扫了这肥胖得疑患糖尿病的表哥一眼，心想，他既然是为了大典，为了整个缇亚王国的荣誉，此刻便不再为难他道：“我会选个时间巡视你的领地。”
“我们缇亚帝国土地肥沃而广袤，你根本不必动多余的心思。”
巴拉特恭敬地回答：“谨遵统帅教诲，恭候统帅驾临视察。”
“你先回去吧，一切好自为之。”
再度行礼，巴拉特在伊洛修尔的授意下，倒退着慢慢离开密室。回到自己的宅邸，他立刻向现任中庭总长伊洛温发去了密电，申请今晚见面。然而一直苦等到傍晚，伊洛温迟迟都没回复，这令他心急如焚。
“难道伊洛温打算就这样对我不管不顾了吗？！”巴拉特愤愤地想着，实在寝食难安，他不得不坐上高速飞艇，亲自去一趟中立法庭。
统帅是每个帝国最高领导人的统称，也是王族领袖，所以世界观本质处在封建帝制的阶段，关于王族和贵族，内城和外城的设定后续会详细介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