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是被请出将军府的。
他脑中像是抓住什么,浑浑噩噩地一路跑回丞相府,拦住一个下人,“父亲呢?”
那名下人被宋屿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刚还在书房。”
宋屿疾步朝着书房里走去。
他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硕大的书房没人,他越过书桌急切翻找着什么,直到从一些不算隐秘的书籍里,抖落下几沓信封。
几乎全是他写给裴元珩的,也有几日后该是交到他手中的信,全部该是由“裴元珩”写给他的。
他早该起疑了,明明就有发现过父亲对他的搪塞不是吗?
他就说,为何一个连夫子布置的课业都写的歪七八扭的,可仅仅去了边境一两个月,就能习得一手遒劲有力的好字。
原来七年里跟他互相通信的根本就不是他。
这七年间,裴元珩的书信他一次都没有收到过。
他原本以为还可以再见到裴元珩,他是可以怨他的。
可是他死了,裴元珩死了!
他那口口声声说着为他好的父亲欺骗了他,骗了他整整七年!
他感受到心头一阵阵席卷的钝痛,无边的苦涩将他淹没,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门外传来声音,宋屿苍白着一张脸抬头望去,他的好父亲宋慎正站在门口冷脸看着他。
宋慎看了一眼满地的信纸,心中明了,他冷喝道:“乱翻什么?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规矩?”
宋屿指着信纸,神情悲痛:“为什么要骗我!”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话!我做这一切,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好。”
宋屿想,父亲,那是我的意愿吗?
“再说了,嫁给颢王,总比现在当寡夫好!”
“父亲!”宋屿红着双眼,不敢相信他的父亲竟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宋屿不愿再向宋慎争吵。
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尚书府,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去哪里,就好像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一些东西轰然间倒塌了。
那几日,宋屿过得浑浑噩噩的,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短短几日,中庸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消瘦的不成样子。
宁容急得不行,想回尚书府找二公子想想法子,哪知宋屿自己先一步提出出门。
安寺庙。
宋屿在庙里跪了一天,腿脚不利索的扶着柱子起身。
天涯边大片昏暗,雨滴开始噼里啪啦往下砸。
屋檐下躲雨的人纷纷朝着雨中清瘦的中庸投来异样目光。
模样长得精致,倒是个傻的。
宋屿恍惚间听到有人喊他,意识回笼,全身已然淋透,雨越下越大,他只觉雨点打在脸上,好疼。
眨眼的间隙,双眼涣散,这几日的苦闷酸涩像是此刻被激发了一样,泪水混杂着雨水一起砸在脸上。“施主。”身后的人还在喊他,宋屿庆幸雨还在下,他转身,庙里的小和尚打着伞追了上来,“施主,下山路滑。”
宋屿下意识想唤宁容,又想到早上上山,让宁容跟车夫留在山下,他接过小和尚的伞:“多谢。”
宋屿迎着雨幕,撑着伞沿天梯下山。
山的半腰有几处零散供人落脚的亭子。
徬晚的山异常安静,只有几声不清晰的蛙叫。
宋屿停下脚,衣裙被什么东西勾住,他抬脚向前,没扯动,过了好半天,他才回头。
原来不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是被一个年轻的坤泽拽住。
颇有些貌美的坤泽披散着一头墨发跪坐在地,眉眼生得极为好看,正仰着头望他。
他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身体在冬日里颤颤巍巍的,格外惹人怜惜。
宋屿就这么隔着厚重的雨幕望进坤泽的双眸里。
“公子,买了我吧,只要一两银子。”
“我什么都会。”年轻的坤泽不顾雨水滴落入眼,竭力睁大双眸仰望着宋屿,羽睫颤动几下,露出修长脆弱的脖颈,极力推荐自己:“洗衣、做饭。”
像是怕他拒绝,又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羞赧,轻咬着唇瓣开口:“我还可以给公子暖……暖房。”
宋屿看了他一眼,有些警惕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到处都是被铁笼禁锢的中庸,还有不少像他这样被链子拴住的坤泽,毫无遮蔽地放在雨幕中,无一不是奄奄一息。
而不远处亭子里有个大汉正着嘴呼呼大睡。
宋屿视线定格在那双**被冻着青紫的脚脖子上,脚脖子赫然拴着两条铁链子。
他顺着链子还能看到一条被雨水稀释的血迹。
坤泽这是看到他,一路爬了过来。
宋屿现在只身一人,他并不想多事,想扯回自己的衣角,没想到竟是被坤泽拽着一时间收不回来,两人就这么对望僵持着。
宋屿思忖着怎么开口,让坤泽松开他。
一声惊雷,惊醒了大汉,大汉身体猛然一震,睁开眼。
该死,他怎么睡着了?大汉抹掉嘴角的口水,看到正对着的一处,猛地起身:“死赔钱货,还想跑?”
身材高大、瘸腿的天乾骂骂咧咧逼近宋屿二人。
大汉恶狠狠瞪着不知怎的移动到小道上的坤泽,脾气暴涨,吼道:“老子都锁住你的脚了,你还能跑那么远,看老子今天非得把你腿脚打断不可!”
宋屿察觉到坤泽害怕到低着头颤抖着身子蜷缩起来,更是往他腿边靠近了些,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但也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了。
与此同时,宋屿闻到一缕淡淡的梅香,他低头看去,那股香气似乎是从坤泽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等那瘸腿天乾靠近,他鬼使神差地将腰间的荷包抛了出去,说:“够了吗?”
瘸腿天乾连忙接住,脸色立即变了,倒出里面颇大的腚钱咬了口,待确认后,一脸谄媚的对着宋屿点头哈腰道:“嘿嘿,够够够,这小奴是您的了,咱这小本生意不退不换,客官您随意处置,嘿嘿。”
这坤泽是他半路碰上的,抓他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凭着他出色的样貌,尽管不同于其它坤泽娇小,还是有不少人惦记着。
但虽是个坤泽,胃口却不小,比他一个天乾还能吃。
这几天他好吃好喝伺候着,只要是有人碰他,无一不是被这看似娇弱的坤泽抓破了脸,坏了他口碑不说,低价钱卖出去都没人要,他巴不得赶紧把这祖宗送走。
又一道雷光炸在天边,使得瘸腿天乾看清眼前中庸的样貌,天乾吞了吞口水,好美,
在宋屿冷眼看过来,天乾收回目光不敢多看,眼前的中庸虽现在只身一人,但身上穿着非富即贵,他动不起,要是坏了上头大人的事,他小命可不保,他必须把这批货物安全送达。
等拿到钱,他要去楼里找个中庸玩玩,他还没上过中庸呢,想着天乾□□出声,“锵锵”利落地两下砍掉束缚着坤泽的两条铁链,一气呵成。
等瘸腿天乾走远,宋屿这会轻轻一抽就抽出衣角,低头看着脚边的坤泽,轻声说:“快走吧。”
“不要。”坤泽意识到中庸说的是让他走,而不是让他跟他走,连忙说:“公子,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这是被赖上了。
宋屿无奈:“你家人呢?”
只穿着一件里衣的坤泽被风一吹止不住的打着冷颤,坤泽眼神痛苦:“都死了,母亲我也找不到了。”
宋屿看着他摸完后脑张开的手,那里显眼的一抹红,他神色微变,又听见坤泽说,“他不给我饭吃,不给水喝,还打人……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宋屿知道坤泽说的他是谁,不动声色看了周围铁笼,默默记下数量,对坤泽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嗯,可以。”坤泽将手搭在宋屿手心,宋屿诧异着坤泽的手搭上来的触感,还不等宋屿去看,坤泽已经借着宋屿的力站起身来。
宋屿被这股力拉得身子不稳地向前几步,举着伞直直撞上坤泽已经站起来的身体。
宋屿的脸隔着单薄的里衣感受到坤泽滚烫的胸膛,意识到什么,他忙后退几步,仰头看站起身来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坤泽:“你不是坤泽?”话一说,宋屿就后悔了。
只见坤泽上前宋屿手里的伞,将人完全罩在伞下,神色委屈:“我是坤泽,只不过长得比平常的坤泽高了些,壮了点。”
“莫非公子嫌弃我?”
在坤泽坐在地上时,宋屿就不小心瞄到坤泽的后颈处的腺体了,所以刚刚才脱口而出一句,他看着坤泽,很认真地说:“抱歉。”
“没关系。”坤泽垂首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宋屿听到自己的声音。
“沅柏。”
坤泽轻声道:“沅是三点水的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