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我变成了一只白猫。
我原本是一个人类。
我失去了一切的记忆,但就在刚刚我找回了我的记忆,身为人类时期的记忆,就在我这具白猫身体的主人给我看了林冰妹妹的照片之后。
那是个极其瘦小的,四肢干瘦的如同枯枝的女孩子,她紧闭着双眼,整个人如同一朵枯萎的植物一样躺在病床上。
我被狠狠击中了。
我想起了一切,我想起了身为林雪的记忆。
我有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家庭,爸爸是长途火车司机,妈妈有一手精湛的裁缝手艺,在街上经营一间小有名气的旗袍店,家里条件算不上非常优越,但也是轻松有余的小康生活。
我还有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姐姐,林冰。
和性格调皮捣蛋的我不一样,姐姐林冰从小就温和大方,她长得漂亮,成绩也好,一直都是邻居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当然,她其实也不是一直都那么温和,至少在我调皮做错事揍我时一点都不温柔!她明明也是一只母老虎!
但她一直都是我引以为傲的姐姐,所有对她的夸奖听在我耳朵里都跟夸我是一样的!嘿嘿!
以前和家里人一起看苦情戏的时候,妈妈总是哭的最厉害的那个,爸爸安慰妈妈,姐姐看电视不爱说话,但眼睛里也是湿润润的,只有我嘟着嘴巴,挑刺说这些剧情这么狗血,都是假的啦!
那时候妈妈拿纸巾拧鼻子,用眼神剐我,姐姐叹气说我是气氛破坏者,爸爸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又被妈妈捶。
如果……人生真的没有狗血该多好,如果……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像电视剧里那样都是假的该多——
十三岁那年,我刚刚上初中,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后被诊断出患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用大众更为熟知的名称是:渐冻症。
所有人都被这个结果惊呆了,我的父母带我去了好几个城市复诊,依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家里的天塌了。
准确的说也没有塌完,我的诊断结果出来时,姐姐林冰正值高三高考冲刺,她在我们市重点高中的成绩也一向名列前茅,为了不影响她考试,我忍痛不让父母将这个噩耗告诉姐姐,以免影响她考试。
在她回家的日子里,我依旧装作一副没心没肺开心的模样,耍宝逗她开心,想让她放松一下心情。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病还是像一阵风吹进了姐姐的耳朵了,姐姐悲痛不已,但她还是顶住了压力,虽然高考成绩比预期差了一些,但依旧被省内985大学录取了。
高考结束的那晚,她红着双眼,抱着我狠狠的哭了一场,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绝症的是她而不是我。
接下去的日子一点也不快乐,我一开始还能正常上学生活,但渐渐的,病魔开始出现在我生活里,我先是双手颤抖无力,握不住笔,后面时常感到肌肉疼痛紧缩。
高一那年我已经不上学了,所以实际上我只有初中文凭。
家里也因为我的病差不多耗尽了存款,妈妈关了旗袍店,在家里照顾我,爸爸辞了火车司机工作,去跑更为辛苦的货车去了,只为了多赚点钱给我治病。
姐姐本来可以报考省外更好学校,也是她更喜欢的专业,为了我她改变了她的人生规划。
到了病情后期,姐姐心疼妈妈一个人照顾太辛苦,选择休学一年回家照顾我。
同时,也是陪伴我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
至今,我姐姐还没大学毕业,而她的同届同学,算一算今年也都该开始工作了。
都是因为我,身边所有人都在受苦受难。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去死,可是现在,我连自纱都已经做不到了。
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妈妈和姐姐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是,我却觉得有种终于要终结的轻松感……
只是——
再次睁开眼,我却变成了一只猫?!
*
当我想起一切的时候,我的胸腔一阵心悸,鼻间呼哧呼哧的发出鼓风箱的声音。
我的动静吓坏了邵俊阳,但我有一种预感,我的生命真的真的就要走到尽头了!
我不顾邵俊阳呆滞的表情,忍痛用猫爪捞过他的手机,歪歪扭扭的按下几个字:“冰冰姐姐”
随后发送给林冰。
我喵呜着,再次在输入框内敲下两个字:找她。
这次没有发送出去。
邵俊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如此人性化的表现,他一时间管不了太多,我急促的呼吸提醒着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果然是个聪明的人。
他抱着我飞奔到医院,路上他的手机信息只跳动了一下,林冰发来不明所以的一个“?”
到了医院门口,他给林冰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出来。
林冰下来的时候神色憔悴,双眼通红,肿的像两颗核桃,一看就哭了很久。
她还没说话,邵俊阳就将我递给她,神色异样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小雪……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她让我来找你!”
我早就扑进姐姐的怀里,用力吮吸着她身上是气息,我发出虚弱的喵喵声,那声音听在林冰耳中如同惊雷。
她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但听着就想是自己的妹妹在叫她:“姐姐。”
可是……我的妹妹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生死不明!
然而转瞬电光火石之间,林冰抱紧了我的猫身,走进了医院大门。
原本始终阻拦着我进入到阻碍,此刻完全已经消失。
她抱着我上楼,邵俊阳呆呆的跟在身后。
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涌进鼻腔,我费力的睁开猫眼,发现自己已经被姐姐抱着来到了病床前。
爸爸和妈妈都在,他们相依偎的哭泣着,听到动静,似乎不解姐姐为什么带了个陌生人,还抱了只白猫过来。
姐姐没有解释,实际上比起疑惑,她此刻内心被伤痛充盈着。
我抬起沉重的猫脑袋,俯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这是种恐怖又特别的感觉。
困意涌上,我感觉到灵魂正在变得沉重,仿佛有一道神秘的吸力拉着她下坠。
我一瞬间陷入昏沉,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转瞬,我再次睁开眼。
身体沉重的像是压了几座大山,我看见爸爸妈妈和姐姐围在我四周,也看见了邵俊阳那张郑重严肃的脸,还有姐姐怀里呼呼大睡的白猫。
最终,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我恢复了一些力气,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
周围的人被我的动静惊到了,妈妈激动地转身就要去喊医生,但爸爸却面色悲伤的拉着了妈妈。
妈妈愣住,无声的哭泣起来。
姐姐握住我瘦骨嶙峋的手,俯身像是要听我说些什么,明明他们都知道,渐冻症到后期随着运动神经元的退化,我早就已经失去开口说话的能力了。
也许是上天赐我这场神奇的旅程,也想给故事画上一个美好的结局,我最后用尽一切力气笑着对家人说:
“我……爱……你……们……”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身体的沉重在消散,我的灵魂一阵轻飘。
在最后的时刻,我似乎依旧听到了爸爸妈妈和姐姐恸哭的声音。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了……
*
白猫在人们啜泣声中醒来,她不解地环顾四周,察觉到自己还在主人熟悉的怀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胆大起来,在主人不注意时忽然跳到身前病床上,平稳的落在还温热的被褥上。
她优雅的舔了□□,发现四周不知为何安静下来,身体内似乎有股奇怪的冲动,让她不禁对着空气喵喵了几句。
喵完,她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困意压下了这股莫名的情绪,她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体准备继续睡觉。
没有人知道,白猫喵喵的几句是什么意思。
只有白猫知道这句意思,那个人让它代替她说:
“虽然变成一只猫,但我还是那样的爱着你们,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