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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 14 章

作者:金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场春雨一场暖。


    雨后初霁,晨光破云,昨日的料峭春寒已被融融暖意取代。


    庭院里,绿意初萌的枝桠间,几株晚樱如云似雾地绽放,鸟雀穿梭,啼声清越。


    正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然而就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清晨,时毓却见到了迄今为止最令她毛骨悚然的画面。


    江雪融的尸身就那么毫无遮掩地停放在院子中央。


    曾经柔软温暖的身段,直挺挺地抻着,曾经明媚娇艳的容颜,已被江水泡得肿胀发白,口脂与眉黛在脸上晕开,诡异可怖。更触目惊心的,是她颈间那若隐若现的黑指印。


    送她回来的翊卫轻描淡写地说她失足落水而亡,可这分明是被人掐死后抛尸水中,泡了大半夜才捞上来的!


    她昨夜走的时候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啊,而她要见的,是理应比宰相肚量更大的帝国掌权者,并非残暴嗜杀的变态狂啊!


    这短短几个时辰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霁王发现被骗,一怒之下亲手扼死了她?


    可若当真因为一首诗,为何不以欺君之罪明正典刑,反倒要弄出个“失足落水”的幌子?这种欲盖弥彰的说辞,岂不让南方官绅多想?


    而他此刻召见我,又所为何事?


    难道处死剽窃者后,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品评诗句?若真如此,只能说明,杀戮于他,早已如呼吸般自然。


    关键是,在他心中,我是何等身份呢?是江雪融的共犯,还是被其抢夺了机缘的可怜才女?


    时毓感到自己好似穿到了一个弱肉强食的野蛮社会,丝毫感觉不到国家法制带来的安全感。


    本来她殷切期盼着再见到霁王,抓住机会再搏一把,却没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在这般福祸难料的境地里,她实在没有把握,能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她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再次踏入行宫。


    宫苑内,众人各司其职,修枝、扫叶、晾晒、巡逻……一切井然有序。他们随霁王临时驻跸于此,却无半分懈怠,认真负责地打理着霁王的起居日常。


    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时毓望着他们,心底涌起难言的羡慕。


    他们的工作,就是世人追捧的铁饭碗吧?


    默默无闻,却安稳清闲,职位不高,却无人敢轻慢。和霁王没有直接接触,远离伴君如伴虎的风险,更不必担心职场骚扰。俸禄虽不及王公大臣的九牛一毛,却远胜升斗小民终年劳碌所得。这日子过得确实安逸。


    从前父母催她回洛阳考编,她总是不屑一顾,觉得公务员收入低又乏味,远不如保险销售自由有挑战。


    直到穿越至此,她才懂得平淡安稳何等珍贵。


    现在想来,攀附霁王、一步登天的妄想,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等好事,怎会轮到她这个宇宙第一倒霉蛋?


    别提翻身做主了,现在只要能给她一个在皇宫扫地的机会,她也甘愿本本分分做到老!


    可惜,连这个企望也是遥不可及的。


    在现代考编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更何况是这个门第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


    听说霁王的侍卫都是官二三代,想来婢女也不会随便从平民里选。


    哦对了,她不是平民。她是奴隶。


    别的穿越者到底是咋混的,随便做点小生意就能发财,出门捡个伤员就是皇子,百年工业革命的产物随随便便就能复制出来。


    怎么只有她时毓,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独自奔赴一场生死难料的审判?


    想着想着,眼泪便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


    昨日霁王问起晋陵五年来的人口恢复情况,杨焕文因准备不足答得含糊,今日特意整理了详尽的册子,天未亮便候在行宫外请求面见。


    通报后,他被翊卫引着穿过三重仪门。在穿过一道月洞门时,恰与低头疾走的时毓擦肩。


    杨焕文不免想,果然不出所料,霁王对这女子竟是如此上心,昨夜刚与那江姑娘共度良宵,今晨便按捺不住,又将此女接来。


    可惜了,没给他送人情、献媚的机会。


    但待他看清时毓微红的眼眶与颊边未干的泪痕时,心念一闪,只觉得机会又来了,不由驻足相询:“时姑娘?”


    时毓闻声抬头,虽不识此人面貌,却认得那身青色官袍,忙敛衽行礼:“大人。”


    杨焕文微微颔首,自报了身份,而后问道:“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这个问题自然是僭越了。行宫里的事,岂是他一个地方官该问的。


    因此引领时毓的翊卫反问:“杨大人与这位姑娘很熟?”


    他身着玄色劲装,腰佩横刀,体格雄健挺拔,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目光锐利如鹰,只往那儿一站便杀气凛然。


    以这语气冷不丁一问,简直如同在诏狱审犯,令人胆寒。


    时毓下巴抖了抖,眼泪又咕噜噜掉下来。


    杨焕文却神色从容,坦然笑道:“昨夜初识,为时姑娘一曲倾倒,正想奏请殿下恩准,将此曲刊印传播,以惠民间。只是昨夜只听了一遍,我这记性不好,词曲难以记全,想请姑娘指点一二。不知大人要带她去往何处?”


    翊卫沉默地审视着他,握在刀柄上的指节微微发力。


    杨焕文顿时了然,她这一去似乎无关风月,且生死难料。


    他本该明哲保身,可目光触及时毓那双含泪的眸子,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与昨夜台上奔放洒脱的姿态判若两人,心中却不合时宜地泛起浓浓怜惜,把心一横,不依不饶地追问:“大人,不知下官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向时姑娘请教?”


    “杨大人若想,在此静候便是。无人拦你。”翊卫冷声回应,随即催促时毓加快脚步。


    时毓深知若霁王真要杀她,一个小小郡丞根本无力回天。可若她能活下来,与晋陵官府二把手结个善缘,说不定能帮她摆脱徐员外。于是她适时地回眸,深深望了杨焕文一眼。


    在杨焕文眼中,这个眼神仿佛浸透了千般情愫,万种缠绵。那眸光流转间,似有初见的悸动,有相知恨晚的怅惘,有欲说还休的牵念,更有一种将他的面容镌刻心底、誓约来生的决绝。


    他的心倏地一紧。


    *


    时毓被带入一处临水的废弃阁楼。


    因霁王一行用不到此处,这里并未修葺,处处透着衰败的气息。


    才近回廊,死水的腥臭便扑面而来。栏杆断了半截,歪斜地吊在朽木上。楼梯木板早已翘曲,每踏一步都发出"咯吱"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


    推门进去,积尘扑面,霉味呛人。


    时毓捂着口鼻环视四周,猜测这里曾是谁的绣阁。


    东窗下摆着一架织机,积了厚厚的灰,梭子还卡在半途,像是织到一半便再无人理会。旁边散着针线篮,几卷丝线早已褪了色。


    几册诗卷零落在地。她俯身吹了吹灰,翻开最上面那本《织杼诗钞》,扉页上题着几个娟秀小字:清风入我怀,墨迹早已被深褐色的血斑晕染得模糊不清。


    旁边散落着《漱玉闲钞》和《北窗吟草》,书页卷曲破损,边缘印着四道纤细弯曲的血迹,仿佛曾有一只血手,死死抓住这些诗卷,慰藉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阵阵寒意窜上时毓的脊背。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那位以‘织杼’为号的太守千金,曾在这里悠闲地纺纱赋诗。直到某日,愤怒的暴民破门而入,将她从织机前粗暴地拖走凌虐。书本散落,织机倾覆,如诗一般美好的生命轰然破碎。


    四面轩窗尽敞,却透不进半分生气,散不去满室死寂。


    压抑得令人窒息。


    久等不见人来,时毓只觉得恐惧如藤蔓般缠紧心脏,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怔怔地望着楼下那潭死水,恨不得纵身一跃,就此了断。


    这霁王,该不是想不动刀刃地逼死她吧?


    *


    阳光透过支摘窗洒入宽敞的议事厅,在青砖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一串沉稳的脚步声自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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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来,数名身着素色襦裙的婢女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分头点香、研墨、奉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而后依次敛衽退下。


    杨焕文知是霁王将至,忙整了整幞头官袍,在门内垂手恭立。


    不过片刻,一道玄色身影迈过门槛,步履从容如松风过涧。


    杨焕文立即趋步上前,躬身长揖:“臣杨焕文,参见殿下。”


    霁王径自走向主位,落座时肩背挺直如松,左手轻搭紫檀扶手,右手习惯性按在腰间剑柄上。


    他面色朗润,目光清明锐利,昨夜的疲倦已经一扫而空。


    “杨卿来得早。”他语气平和,甚至算得上和蔼,“可用过朝食了?”


    虽说杨焕文本是霁王一手提拔的,可五年前,他亲眼目睹霁王率军破开晋陵城门大开杀戒。那些倒在霁王刀下的,是他父亲的上司、同僚、知交,他们大多都抱过他。


    只要站在霁王面前,那些滚落的人头、飞溅的脑浆,便如烙印般在他眼前清晰浮现,挥之不去。这份深入骨髓的惊惧,让他始终无法真正松弛心神。


    他谨慎地躬身答:“谢殿下关怀,臣已用过了。”


    说完这些,思及霁王今日的表现相较昨日平易近人得多,自己若太拘板,显得太不识抬举,赶紧热络地追加了几句体己话:“这行宫修缮得仓促,多有不完善之处,实在委屈殿下。殿下昨夜休息得可好?”


    “尚可。”霁王微微颔首,“早年孤镇守康州,冬日朔风砭骨,四野萧索;夏日黄沙扑面,暑气灼肤,及至领军出征,更是常以天为盖,以地为席。此处虽略显促狭,倒也风物清嘉,气候温润。”


    接着话锋一转:“不过风霜最能磨励心志,辽阔天地更能涵养心胸。尔等久居南方的官员,未曾见识过北地的苍茫壮阔,未免是种遗憾。将来若有机会,不妨到北地任职历练一番,于仕途亦是裨益。”


    按大虞规制,唯有太守及以上官员方可异地履职,此言似乎暗含提拔重用之意。


    杨焕文心头一喜,忙道:“臣尝读《朔风赋》,心向往之。若能亲历北地壮阔,实为平生所愿。”


    “孤欲尽快促成南北官员互调,破除两地隔阂。”霁王指节轻击紫檀案几,发出沉笃声响,“如今对峙之势,实因战事积怨。然北地市井繁华,江南物产丰饶,若能重现商旅络绎之景,江南复苏指日可待。”


    杨焕文垂首称是,心下却如潮涌。


    南北官员互调阻碍重重,若无雷霆手段绝难推行。这位摄政王生得昳丽雍容,眉眼间似有三分文气,声不高扬,色不慑人,恰似春风化雨,对臣下亦是处处宽容体恤,看似温和可欺,可无论是征战沙场还是替天子御政,风格都是那么强悍霸道,让人不敢造次。


    “当务之急,一是全力增补人口,充实各地劳动力,稳固民生根基;二是加紧疏通漕运,打通南北商道与粮道,二者缺一不可。”


    杨焕文道:“殿下明鉴。增补人口、疏通漕运二策,实为振兴江南之根本。臣为郡丞五年,对此体会尤深,故连夜将历年所见所思,写成条陈在此,恭请殿下御览。”


    霁王吩咐身边内官:“将杨卿的奏册呈上来吧。”


    那内官看着年轻俊秀,虽不过弱冠年纪,举止却沉稳老练。他行至杨焕文面前,双手平举至胸,不卑不亢道:“杨大人,请交册。”


    杨焕文双手呈过去,笑道:“有劳。”


    霁王展卷细阅,偶尔停下来,执笔圈出什么,问上一两句。杨焕文都答得非常详尽。


    这场接见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待全部奏对完毕,霁王信手拈起案头那串菩提子十八粒手持摩挲把玩,起身徐徐踱至门前。


    杨焕文不敢以背相对,躬身随着那道玄色身影静静移动。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阶前,霁王抬手指向东南方向:“你看那座阁楼。”


    杨焕文顺着他指的方向,掠过潋滟湖波,穿过重重飞檐花影,落在那座临水玉立的二层阁楼上。


    晨曦漫洒而下,在阁楼的窗户上折射出流动的七彩柔光,宛若一片凝固的朝霞,美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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