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为官者一旦当了驸马,仕途也算结束了。
上一世他之所以娶了李嫣以后,还能升任大理寺卿,除了因为陛下看重他,更深的原因便是他与李嫣感情不和,且人尽皆知。
裴衍听出了郭甫云言语间的暗讽,并无太大反应,低垂着眼眸,不卑不亢道:“下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无论身居何位,不改其心。”
“好一句不改其心。”
郭甫云静静打量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悄然收得紧了些。沉默间,外头跑进来一门役,说是门口来了人,要给相爷递个话。郭甫云朝身边长史看了一眼,那人会意,立马走了出去,不消一会便回来了,附在郭甫云耳边低语。
只见郭甫云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沉了些。
裴衍记得,上一世查贪墨案时,宫里出现了一起涉及太子和郭家的谋逆案。陛下震怒,两案并查,清除了朝中不少依附于郭家的势力,又选了郭家嫡女前往北乌和亲,一时间郭家可谓元气大伤。此刻见郭甫云的反应,他隐隐猜到应是此事。
郭甫云听完消息后还算平静,目光扫过裴衍二人,一言不发便走了。
没过多久,宫里又来了人,传王守言进了宫,裴衍越发确定心中所想。
一直到了酉时,方见王守言回到衙署,苦着一张脸直言道要趁早选个风水宝地把自己埋了。
“你说说,今年到底招了什么劫,一个贪墨案已经够要命的了,又来了一个谋逆案?这上头神仙打架,刀光剑影的,最后死的都是我们这些小鱼小虾。”
王守言在裴衍面前来回踱步,直叹气道,“这大理寺卿本官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谁爱当谁当!”
裴衍忽略了他那一通牢骚,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王守言脚步一顿,嘶了一声,转头看向裴衍,反应过来道:“说来,这事跟裴少卿可有点关系。”
裴衍疑惑:“为何?”
王守言道:“此案起因皆系晋平公主回宫后,太子为表心意送了一柄玉如意,谁知,那玉如意上竟写了些大逆不道的言论,闹到了陛下面前……”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位晋平公主也是心善,据说还中着毒呢,特地派了人去御书房为太子求情……”
裴衍眼神登时一肃:“中毒?怎么回事?”
“听说是后宫有人下毒,晋平公主口鼻溢血当场晕死过去,太医院的人费了好大劲才将其活活从鬼门关捞了回来,凶险至极啊!”
王守言还欲感慨公主命途多舛,一抬眼却见裴衍早已没了踪影,他脑筋一转,大概也能猜到裴衍应是要进宫去,笑道:“这也不算太木讷,还知道去关心关心……”
话音一滞,他心底顿时凉了半截:不对啊,你就这么走了,这案子交给谁办啊?
聊劈叉了,竟把正事给忘了!
*
天将黑了。
裴衍站在长庆宫门下,等着守卫差人进去通报,再回来时,身旁多了一个太监,冲着裴衍先是一礼,才道:“奴才奉公主殿下之命,前来带大人入宫。”
裴衍见他应是李嫣宫里伺候的人,问道:“殿下身子如何?”
太监道:“回大人话,殿下身子已无碍。”
那就好。
裴衍无言,暗松了一口气,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宫。
一路经过几道宫门,他便发觉除却安静过分了些,还多了几层按刀而立的守卫。内廷禁地,看似平静,实际暗潮涌动。待到永乐宫时,天色全然暗了下来,灯火明黄照亮整座宫殿,唯有公主的寝殿漆黑如墨。
一盏孤灯在窗边摇曳。
裴衍轻步踏入寝殿之际,身形一顿,视线迅速适应了昏暗,循着窗边那点微光看去。
李嫣静静躺在摇椅里,身上搭着素锦薄毯。琉璃灯盏中的火苗不安跳动,将她苍白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像是早已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又像是从这无边墨色中挣脱出来的光,稍纵即逝。
李嫣转头看向他,那抹红色身影就站在明暗交汇处,一面暗如沉墨,一面泛着暖光。
隔着距离,裴衍依稀能看出她脸色很差。她体质不好,脾气也倔,这样虚弱又松懈的模样几乎不会轻易示人。
他突然想起,今日是先皇后诞辰。
“裴大人是来看我的吗?”
李嫣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在空荡的寝殿里格外清晰。
裴衍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明间屏风处道:“殿下看起来脸色不好,毒可退了?”
李嫣答道:“退了。”
“用膳了吗?”
“用了。”
“饭菜可合胃口?”
“不合胃口。”
隔着近半个寝殿的距离,两人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
不知为何,李嫣突然鼻头泛起一阵酸,看着那道黑暗中挺得笔直的身影,轻扯唇线:“站这么远说话,大人不嫌累吗?”
裴衍默了一瞬,抬脚往里走了两步。
李嫣道:“再过来些。”
裴衍又向她走了几步,许是因为知晓殿外各处都有宫人值守,殿内又昏暗幽寂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即便是刻意保持合乎礼仪的距离,他仍垂着眼帘,只怕稍一对视,那种独属于男女之间不可言说的暧昧氛围便会掀起心底无声的海啸。
他声音低缓道:“若宫里的膳食不合口味,便让尚食局重新做过,殿下凤体初愈,难免胃口不佳,可循少食多餐之例徐徐调养,方能恢复元气……”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那徐徐往里透着凉风的窗户,接着道,“暮春之夜,余寒犹重。殿下身子弱……”
他本想提醒道身子尚弱不宜吹夜风,以免着凉,可目光触及她那看似无悲无喜,却难掩寂寥的神情,剩下的话终是没说出来。
她既然想坐在这里,便让她坐吧,何必拂了她的意呢?
李嫣一动不动躺靠在摇椅上,颇有耐心地等着,却不见下文,便问:“大人怎么不说了?”
裴衍收回了目光,垂首答道:“是臣多言了。”
李嫣笑了笑,没说什么,看了他半晌,忽的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夜风穿过窗隙,撩起她宽大的袖口,那截手腕便如月下初绽的玉兰,带着细微的颤意。
“大人可否再靠近些?”
官袍袖中的指节几乎瞬时收拢。
裴衍抬眼定定看了她片刻,冷硬的脸庞在暖光映照下稍显柔和,眼底似有波澜涌动却被强行压下。
视线缓缓落在她纤长的指节,他默然向前迈了一步,抬手轻轻握住了她悬在空中的指尖。
骨节分明的五指,因常年执笔有些薄茧,指腹隐约的温热包裹着她的指尖,驱散了春夜的些许凉意。
李嫣的手忽然用力一收。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裴衍猝不及防,被她拽得往前踉跄半步,一手下意识撑在摇椅扶手上以稳住身形,另一手却被她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十指交扣的姿势。
咫尺之间,李嫣浅浅笑着看他,呼吸间萦绕着淡香和细微的药味。
她道:“亲都亲过了,大人还这般见外啊?”
明明她才是被笼罩在高大身影下的那人,可眼底却不见丝毫慌乱,反透着游刃有余的玩味。
烛火噼啪一跳。
裴衍的身形僵住不动,侧首看她,一颗心在胸腔上下乱撞,重如擂鼓。他有些庆幸此刻光线昏暗,否则自己难以自持的窘态定然无法遮掩,暗暗定了定神,才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一开口,声音有些难以自抑的喑哑。
李嫣眼波在他脸上流转,从上至下,落在他的薄唇上,复又抬眼看向他的双眸,声音轻得近乎魅惑:“大人今夜留下来吧。”
这话听着很耳熟,上一世新婚之夜,李嫣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眼下情形终究与上一世不同。
裴衍避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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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光,顿了顿,才道:“外臣留宿后宫,于礼不合。”
李嫣早猜到他会这么说,眼帘一搭,手上也稍稍松了力道。
裴衍缓缓站起身来,正想收回与她相握的手,却觉指尖传来细微的阻力,她那纤细的指节在他指缝间悄然收拢,将那试图抽离的动作,温柔又稍显强硬留在了原处。
“那就多陪我一会,大人不会拒绝吧?”
此时,最后一遍暮鼓声响起。
宫门要下钥了。
裴衍无言,看着被她扣住的手,犹豫一瞬,一手托着她的手腕,随即松开指节,往后抽离。
李嫣心下了然,料想他也不可能因自己一句话玩笑话便乱了规矩。
虽是玩笑,但她今夜的确不太想一个人呆着。
她手上原是要收回来的,却见裴衍改用手掌托住她整只手,将她冰凉的指尖尽数拢在自己温热的掌中。
这个姿势让她舒服了些,也让她有点意外。
裴衍不再看她,目光静静投向窗外的朗朗月色,声音低缓道:“臣就站在这,殿下放心睡吧。”
李嫣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真会答应。
她仰头看着他。
天上的明月皎洁发亮,星光都因此黯淡,可李嫣却骤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上的光华胜过繁星,胜过明月。
从前她不懂那些酸腐文人为何偏爱咏月,此时此刻,她似乎有了从未有过的感悟。
因为世事变迁,万物轮转,唯有月色永恒不变,不顾一切地照亮黑暗,为一人而奔来。
裴衍,是为她而来吗?
就当是吧。
或许是一日殚精竭虑实在耗尽了心神,又或许是覆在手上的温度太过安心,李嫣合上眼不久,呼吸便渐渐变得清浅绵长,沉沉睡去。
裴衍站在旁边,听见她的呼吸声。
应是睡熟了。
睡梦中的少女,身上最后一丝刻意隐藏的乖戾也不见了,沉静安稳。
他看着,便觉心也跟着软下来。
李嫣一夜好眠。
再次睁眼时,天际灰白。她双手交叠放在薄毯上,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有些恍惚。
白露估摸着时辰进来侍奉,看起来心情不错。
李嫣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白露回答:“裴大人守了一夜,一刻钟前陛下传召,方离开。”
“守了一夜?”李嫣诧然。
他竟然当真了。
白露笑着蹲下,往她面前一凑:“殿下,你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
岂止是还行,她好多年未曾连续睡这么长时间了。
白露有些激动道:“可殿下昨夜并未服用五石散啊!”
甚至昨日可是先皇后的诞辰,每逢这个日子,殿下总是忧思难眠,常常枯坐半宿,最后靠五石散才能勉强睡会。
依赖药物,伤身又伤神。
李嫣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看向自己微蜷的指尖。
若有若无的余温仿佛还在,坚定而温柔。
“你说,父皇传召他去御书房?”
李嫣暗自想着应该不会仅仅因为他留宿永乐宫,眼下父皇有更要紧的事,还顾不上他们两人的私情。“知道是什么事吗?”
白露摇头:“具体何事不清楚,不过奴婢多嘴问了一句,来人说好几位大人都在御书房呢。”
这么早?
看来是有关玉如意的案子了。
郭家的动作倒是比她想象的快。
“对了!”
白露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跑到书案前取了几张纸,又急匆匆跑回来,“裴大人走之前留了信。”
确切来说,也不算信,应该算……菜谱?
李嫣接过一看,洋洋洒洒三页纸,写了好几种菜式的做法,从火候、时辰到用料禁忌,细致入微。
她越看,神色越凝重。